青玉案 (六)(1/1)

    青玉案  (六)

    诘问如雷霆自九霄劈落,帐内一时寂寂无声。

    于雁璃没有接话,顾鸿云没有出声,连一向话不过脑的陆照月亦是闭上了嘴。

    话什么时候说,又说到什么分上,是一门诡谲的术。有人缠缠绕绕,恩威并施,也有人似利刃出鞘,一句毙命。

    月亮逐渐升起来了,凄冷的影子沿着暗色的波斯毯攀了进来,讥诮地窥视着金帐内心思各异的美人们。

    终于,鸾和女帝喘了口气,咳嗽一声,道:够了。

    她脱开身侧陆怜清殷勤的服侍,示意守在一旁的小侍上前搀扶。

    于宰相,朕登基后不久你便成了我大楚的中书令。朕的意见也好,另外两省的意见也好,都要从你中书省过。她慢吞吞地说。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要小心谨慎,别老把没根没据的事摆到台面来扯皮推诿这点你比不得夏鸢。

    圣上。于雁璃行礼。

    别说了。女帝摆手,满脸倦怠。还有戴弦,大理寺断案得讲道理,不然下一个进御史台奏疏的就是你。

    戴弦听闻,晓得女帝是变相给自己台阶下,急忙叩首,臣明白。

    怜清也这般想,陆怜清当起应声虫,同是母皇一步步拔擢上来的人,何苦这般争锋相对。

    陆照月两指拧着衣袖,细声细气地开口:母皇,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于宰相也是为您好。

    陆重霜抬了抬话锋,冷声道:风浪同源,风是阴风,浪自然也是浊浪。

    此话落入鸾和女帝耳中,仿佛一瞬间有谁踩了她藏在裙衫下的猫尾巴,令她骤然拔高声调。

    闭好你的嘴!别以为自己打了几年仗就能和照月平起平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女帝忽而转身,指着陆重霜的鼻子恶狠狠地骂。这么能说会道,朕这个位子不如让给你来坐!

    陆重霜神色一紧,目光垂落在案几,俯身道:臣知错。

    知错?你要是知错就不会顶撞你姐姐。女帝收回手,紧紧握拳。陆重霜,照月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再这样下去,我看你都要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陆重霜稍稍一顿,冷声道:重霜不敢。

    陆照月眼见死对头被母亲训斥,幸灾乐祸的笑碍于场面只得在嗓子眼徘徊。她佯装嗓子发痒,轻轻干咳两下,尾调微扬。

    一旁的沈念安忖度片刻,起身离座,朝女帝大拜:圣上息怒。依臣所见,既然于大人觉得此事有蹊跷,不如派御史台出面核查,也好防小人作乱。至于伊然可汗那边,还请陛下交由鸿胪寺处理,臣相信待到御史台的奏疏出来,有罪无罪,自然见分晓。

    鸾和女帝神色稍缓,望了沈念安一眼,果然还是你能做实事准了。

    谢陛下。沈念安松了口气。

    鸿胪寺三字从沈念安口中一出来,陆照月霎时沉了脸色。

    李柚身为鸿胪寺卿与陆重霜一贯交好,而突厥蛮子向来两面三刀。落到她们手里,顾鸿云保不准倒戈。

    她咬咬牙,发急道:母皇,用不着鸿胪寺,照月也能

    就这样吧,鸾和女帝未等女儿把话说完,自己这儿一锤定音。

    她转过身冲跪坐在主位边的陆怜清招手,和声道:怜清,陪朕去看看你父君,有段日子没见了。

    陆怜清眼珠子轻轻一滑,含笑说:怜清遵旨。她提起水蓝色的下摆,殷切地走到女帝身边,扶母亲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远。

    夜风吹入,凉透的整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膻。

    余下的人分作几波相继离去。

    太女、于雁璃一道,沈念安紧随晋王离去,最后是顾鸿云与长跪的戴弦。

    还没回帐,陆重霜半途突得被沈念安叫住。

    晋王请留步!朦胧夜色下,她的神态略显憔悴。

    陆重霜警觉地环顾一周,继而朝沈念安走近几步。沈大人。

    晋王殿下,臣有一事想问。

    沈大人请讲。

    晋王是个明事理的人,因而臣这话只对您一人说。沈念安徐徐道。殿下,沈某出身低贱,不是于家人,亦不是夏家人。如今您与夏氏嫡子新婚燕尔,而寒川公子数年前便已经许给太女,当了太女君。敢问殿下,若有一日只剩夏家独大,或只剩于家一门,臣这宰相还怎么当?

    陆重霜莞尔一笑。沈大人,天底下最大的是皇上,在女帝面前谁都称不上是大家。

    沈念安抬眸,复杂幽深的目光触了触少女洁净的面颊。

    晋王是个特殊的皇女。

    她自小被女帝遗弃在泠公子处,不与如月帝君生活。直到帝君被赶出皇宫,带发出家,她也没能如寻常女儿般同父君生活。

    殿下可恨圣上?沈念安忽而问。

    陆重霜淡淡道:她是君,我是臣,君臣之间谈不上恨。

    是啊沈念安叹息。

    陆重霜瞥向沈念安,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些事说不准的。

    沈念安缓慢眨了下眼。浓云徐徐飘过,月色时隐时现,正如老庄的八卦图,她沉静的面容一半曝露在阳,一半掩藏在阴,随浮云流转。

    晋王说得对。沈念安道。为人臣者,还是要忠于君主。

    回帐的路不过短短几炷香,死里逃生的戴弦却走得冷热交加。夜风迎面而来,后脊的热汗全然被气旋吸了去,使她寒毛直竖。四面好似悬着无数轻盈的蛛网,正等她这只蚊蝇一不留神撞入陷阱。

    方才沈念安的一通话不但用御史台堵了于雁璃的话头,还连带堵了戴弦回转的余地。

    大理寺办的这档子事的确不干净。

    可为什么处理不干净?

    为给争权夺位的皇女们善后,她没法办干净!

    不管御史台里头是谁的人出面,皇太女有于家,吴王有九霄公子,连以往势单力薄的晋王也同夏家联了姻,各个塌不了天。

    运气好,主簿、狱丞替罪;运气不好,她人头分家。

    戴弦忽冷忽热地往自己的大帐走,临到边沿,遥遥瞧见一男子正等她。

    他侧身而立,消瘦的身姿似一支伶仃的花,帐外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他颊边一点痣,又在翠绿的草地徐徐绘出他舒朗的花影。

    素色的袍子,缀几粒白玉雕的五瓣梅花,火光映照下隐隐有欲说还休的绯色。端正的发髻用一根梨花木簪别在脑后,后颈敷着焰色,夜风一吹,火光如水波般荡漾,风流极了。

    如若戴弦年轻十岁,这或许是段尽兴的艳遇。

    在下沈怀南,乃晋王裙下走狗,久闻戴寺卿大名。男人坦然行礼。

    戴弦道:晋王有何指教?

    晋王派我来给您送个把柄,好解戴大人的燃眉之急。沈怀南道。这罪名既是御史台的,也是太女的。

    哦?

    沈怀南轻笑:大人可知年前太女的贴身女婢幺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掀了清白男子的筚篥?

    戴弦顿了顿,对沈怀南道:自然记得。

    幺娘掀筚篥的破事也算轰动一时。

    年前渠州刺史携家人入京述职,儿子却在东市被幺娘这个奴才掀去筚篥。那少年郎也是个贞烈的,一回家便悬梁自尽。

    按《大楚律》,除却节日庆典和花街酒肆,男子不得以真面目示人,而女子亦不得当街掀去未婚男子用于遮面的筚篥、羽扇、面具,毁人名节。

    听闻渠州刺史为此事几上御史台,皆被扫地出门,兴许是心死,再往后便没了她的声息。

    戴弦看了看沈怀南,渠州刺史家的?

    刺史长子,沈怀南道,死的是小人胞弟。

    幺娘犯的事,偏生是御史台压的人。

    啧,这一颗棋来得还真是时候。

    戴弦按捺住心动,甩袖斥责:这种男儿家的私事,也配拿到台面上说道?

    敢问寺卿,这大楚律是谁定的?沈怀南眯起眼,微微笑着。

    戴弦道:大楚的律法是太宗皇帝定的。

    是啊。沈怀南呵出一口气。戴大人,就算是太女,也有违抗不了的老祖宗。

    戴弦眼神一凛:晋王想要我大理寺?

    戴大人多虑了,晋王殿下不过是想卖个人情给您,沈怀南道,所谓有来有往、有借有还,人情债欠着,总有还的日子。

    好一个有借有还,戴弦朗声道,去回禀晋王,这人情债我戴弦欠下了!

    (三省六部九寺已get尚书省,鸿胪寺,大理寺

    沈怀南的坑终于填了最早可能出现在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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