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一)微H(1/3)

    短歌行  (一)微H

    夏文宣望着母亲送来的信笺,几夜没睡安稳。

    后宫的日子极荒废。来请安的人大多皮笑肉不笑,常切切察察地谈着流言,有意无意地往他耳朵里传。他听,一遍又一遍,听谁得了恩宠,听谁受了罚,计时的水一滴滴漏,他觉得自己的心如失去润泽的花般日渐枯萎,慢慢被寂寞杀死。

    恰逢葶花告假出宫去处理家事,宫内诸事暂由长庚代管,他更见不到青娘。

    文宣懒得自降身份同那阉人怄气,只顾敷衍着家里,说再等等。信回过去,未等到母亲表态,他在地方做官的阿姊倒是不远万里来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入禁庭,言辞激烈,一骂他不顾家里、不顾宗族,母亲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又处处为你着想,为你选了门好亲事,送你作万人之上的帝君,如今你享荣华富贵,却留姐姐们在地方受苦,令母亲为难,还嫉恨宫内同宗同族的侍郎,可谓是夏家不肖子孙。二骂他怯懦处事,毫无正君威严,愚不可及,留不住圣人的心,生不出皇女,白白占着帝君的名头。

    夏文宣见信,指尖使劲,折了又折,叠作细长一条捏在手中。

    侍从见主子脸色不对,眼珠转了转,小声凑上前提议:主子若忧心那萧才人不听话,咱们不如先想法子治治他,拿住他把柄,把他整得服服帖帖了再扶上来,既为家主排忧解难,又卖了萧家人情,您又得了贤良淑德的好名头。

    够了,还嫌我不够烦心!夏文宣呵斥。我难道是怕他夺了我的恩宠才不愿扶他?我是、我是

    他话到半途,如鲠在喉,撇过脸不愿多说半句。

    默然良久,夏文宣叹了口气,话音轻轻道:你遣人去同阿娘回话,就说儿子明白了,叫她保重身体。

    侍从得了令,也不多说,俯身行礼,径直去了。

    入夜,侍从带着短笺归来,信中夏鸢说了好一番软话,还送来一包油纸裹的药材,说是特意找人配的,能补身子,务必按时服用。

    究竟是什么药,她不说,文宣心里也清楚。

    他命人煮药,煮了满满一碗喝下。

    有个下人来传话,说今夜圣人宿在骆子实处。夏文宣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披一件防风的外衫,独自去殿内的庭院散心。

    天地一片静谧,寝宫通明的烛火渐渐被他抛在身后。秋深,暑气退散,亦未到冬日寒气袭来,霁月光如练,碧波似的在院内荡漾。抬头望,冷冷的月亮有个小口,仍是上半月,将圆未圆,空落落缺在那儿。

    文宣明白:送儿子进宫,千辛万苦得了宠,不过一代的福分,能扶一位有自家血脉的太女,她们便是下一代皇帝的祖母。所以后宫哪有不争的男人,哪怕自己不想争,身后的阿姊阿妹也会让他们去争。争来权与利,滋养宗族。

    何况,换作挤在小殿内等待帝王临幸的是他,八成也会被青娘袖中的暗香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化作狐狸精日夜痴缠。

    又能怨得了谁?

    夏文宣默默想着,孤零零沿被月光照到发白的小径走远了。

    经过漫长酷暑的折磨,总算有了不湿不闷的清朗月夜,骆子实请殿内的侍从将四面户牖大开,透透气。

    陆重霜倚着象牙席,好似倦极了,合着眼,漫不经心地摸着怀中的橘花猫。

    骆子实忙完,迈着碎步跑到她身侧,卷起袖子想摸猫。赖在陆重霜怀中假寐的二饼不让,四肢一蹬,溜出少女的怀抱,猛然往塌底一钻,连尾巴尖也没给平日伺候它的人形奴隶留。

    回来了。陆重霜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骆子实缩回手,乖巧地点点头。陛下可是困了?

    陆重霜轻轻应了声。

    她自登基大典后便再没歇过。

    朝政错综复杂,大事议不动,小事议不完。

    于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鸾和女帝挥霍无度所欠下的国库却还指望着抄她家的油水。陆重霜趁此机会外派了一批老官,其中有几个,她还暗自希望能暴毙在赴任的路上。一些有才干的地方官按理说要调回中央,陆重霜私下将名单都列好了,可夏鸢的风头没挫,她拖着不敢提,怕这位夏宰相见缝插针把自己几个女儿调回来。

    说起钱,鸾和时,内宫做了不少为应付上头而伪造的清单,导致宫内旧账难算。这几月,下头的女官总算将积灰的旧账处理干净了,一一与度支核对,出来的数目大得吓人。户部觉得责任太大,担不起,不愿批内庭的旧账,全赖给六尚局。六尚局也不敢担,日日往度支跑。两边就这样死命耗着。

    葶花请假处理家事去了,陆重霜觉得没人统领大局,暂且搁置此事。

    还有。

    突厥请婚的事谈来谈去,谈不拢,臣子就频繁送奏议到她案前。说了自己先吵明白再送长篇大论,不听,偏要你一封、我一封地上书,开篇一个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觉得这亲不能结的,说蛮夷入后宫,不详,必亡国。觉得这亲能结的,说边塞战事再起,危危,必亡国。

    陆重霜心想:鸾和女帝时,我上朝,亲眼见你们这群人跟瞎子哑巴聋子聚一起似的,半天没个声,如今天下换了主子,你们个个似打通了任督二脉,文思泉涌了。

    我送您去睡觉吧。骆子实上身前倾,微仰着头看她,试探地问。

    陆重霜轻笑,勉强提了提精神,问骆子实:听说你昨天起早去给帝君请安了?

    骆子实一五一十地交代:是。前天帝君遣仆役来我这儿要虞秘监的楷书,我没看完,便请帝君等两日。结果被宫人知道教训了一通,于是昨日起早去帝君殿里送字。后来帝君留我在他那里用朝食,又谈了半日诗词。临走前,帝君问我陛下近日如何,我答,圣人看起来总是很劳累,帝君想了会儿,托我叮咛陛下注意身子。

    陆重霜沉默片刻,一轮高悬的半缺的明月,暗暗地照在她的面庞,

    子实,她柔声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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