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忘川(2/2)

    “好,是我嫌你,那取了吧,取了我走。”他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男子,直挺挺地站起来,僵硬地走到桌旁,捡起了那把多少年都没有生锈的剪子。

    回家,我想回家。

    “小兔崽子你做什么!”孟婆伸手去抓他,他左右躲闪,还想往河里跳。孟婆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伸手就揪住了他的领子,却在下一秒,仿佛被天雷劈了一样,定住了。

    男子大吼着什么,可却被耳边忽然响起的“哗哗”的流水声淹没,他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那抹另他心颤的红色又开始往外溢了,只是那红色溢着溢着就变成了黑色,将他淹没。

    “苏常,过来,”老妪朝那团灰白伸出了手,语气极尽温柔,“姨带你回家。”

    那双红色的瞳仁抖动着,就像是有巨大的苦痛压抑在其中。倏地,那红色溢了下来,滴落在他的嘴里,咸咸的。

    “苏常!苏常!你他妈给老娘回来!”一声暴喝忽然炸响在身后,夹杂着地府阴森森的风呼啸的声音、忘川河水流过的声音、还有周遭不肯离开的怨魂嘶吼哀嚎的声音。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见久违,我不要见久违!我不是苏常,我不是苏常,不要抓我,我不是苏常!不过了,不过了,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他终于再次抬起头,怯怯地望着眼前老妪与少女重叠的影子,将坑坑洼洼的手放进她的手里。

    可刚一上岸,那魂便触了电似的一抖,嚎叫着逃回了船上。

    眼泪在眼眶里积起来,溢出去,再积起来,视线一次次模糊清晰,可总也逃不掉那双血红的眸子。

    忘川河水沉千斤,纵是那么大个人跳下去,也没见响。

    他执起剪子往左边的锁骨下扎去,看着男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他听着自己心里说不要不要,他想皱眉,他想闭嘴,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正站在沉得不见底的河水里,灰白色的透明身体似乎将流过来的河水分成两股,可他也亲眼看见河水从他被蚀得坑坑洼洼的身体间穿过去。

    孟婆定定地盯着那个身影,口中喃喃着:“疯了都疯了,老婆子今天可算是把这几万年来的奇事都见了个遍。”

    “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去投胎,你往回跑什么?你不知道久违那兔崽子找你找疯了么!妈的老娘就走了一会儿,你就把人间地府搅和的彻底乱了套,好大的本事!”孟婆骂骂咧咧着,揪着那魂破烂的领子把它提起来,“走,给老娘乖乖投胎……苏常!”

    虽然孟婆的火都快要烧到船夫眉毛上,可船夫面对她的怒火无动于衷,依然一篙一篙慢悠悠地撑着他的船。

    可那魂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就那么站在忘川河中央,半晌,才有了动作,却是往雾气里面走。

    “要是下辈子你还找着我,把我骗回这院子,那也只能算我倒霉了。”说罢,染上了鲜血的剪子再一次高高举起,扎向了心窝的位置。

    “你以前说什么天长地久,我总觉得不可能,直到你说你等我,几辈子都等我,直到哪天你没了,没法等了,再放我去轮自己的回。日子这样一直过下去,我觉得挺好的,久违。”他拿着剪子,回身看呆坐在床边的男子,眼泪“啪嗒”落在了剪子上,“可你老这样,等我信了你的话,你又要亲手毁了我。”

    孟婆不知道他生前经历了什么,但总觉得能让苏常崩溃成这样,事情绝没有“只是吵了一架”那么简单。

    “真是疯了!”孟婆悻悻地把魂扔回船上,这么多年了,又一次感觉自己要完了,“喝了汤还敢来淌忘川的,恐怕也只有你了。”孟婆低声咒骂着,叫船夫将船撑回岸边,要带着那魂回府。

    “不管谁嫌谁,总之有人厌了。上一次是你抛下我,那这次就换我折磨你吧。”他甩开男子的手,把那半截嵌在骨头里的玎取出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地一声。

    她忽然觉得,与其硬逼着眼前不完整的苏常去投胎,把他交到已经又一次疯魔了的久违手里,还不如先把苏常留下,等到他自己愿意去投胎了的时候,再放他走。

    直到判官把拎回来的魂扔上船,又废了老大劲爬上来,孟婆这才回过了神,将视线落到了那沾了一身忘川河水,正瑟缩在船上发抖的魂身上。

    孟婆正处于暴怒之中,喊完那几句后,先是回头态度极差地催了船夫,然后又转头将判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而后又扭头将怒气往仍站在河中央的魂身上撒:“小兔崽子你做什么!赶紧给老娘滚回来!听见没有!”

    “你委屈,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他听见自己冷笑起来:“不过个十年你都等不住,耐不住了就养个妖精抒解寂寞是么,你要是嫌我,就把玎取出来,我也不想再遭这罪了。”

    孟婆气得一脚跺在船上,船下的水纹荡开了去,可船却仍平稳得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这小子是疯了么!”

    就在孟婆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时,身边的判官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撩起了袖子,在她开口之前,跳下了水去。

    男子听见这话愣了几秒,忽然跳了起来,将他一把按倒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大吼到:“我等不住吗?苏常是我等不住你吗?多少个十年我都自己一个人熬过来了,是谁没有顾谁的感受!老子说了娶你就从来没有嫌过你!是你等不住!是你嫌老子!”

    要是可以,孟婆真想一巴掌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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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那条船上站着没有表情也从不说话、似乎没有灵魂、万年如一日撑船的船夫,还有气急败坏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掀了正座地府的白发老妪,以及垂着头站在老妪身后的判官。

    那魂就那样凄哀地大哭着,逐渐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孟婆望着瑟缩在船角的那一团灰白,想着如果魂也能流泪的话,大概这船不肖一会儿就要沉了吧。

    孟婆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那魂只剩下了上半身,而刚刚浸在河水里的下半身,被河水蚀出无数个洞,那些洞连成一片,魂几乎没有了下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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