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不甜【完结】(1/2)

    温莱老公找我,八成是缺钱了。我这个制毒造货的手艺其实并不是独家。

    这工艺并不复杂,不过大家打打杀杀惯了,坐下来研究研究化学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导致仅有的几个师傅里,比我快的远没我好,比我好的又远没我快。

    我忽然有些生气。

    不是气温莱,温莱是好意,问题在于我已经厌倦了她所说的‘躲躲’。我小时候躲着我爸,被他找到打得更惨,长大之后躲着秦悦,结果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和老婆。

    可见‘躲躲’大约不解决问题。

    “我们借路云省去老挝丰沙里吧!”

    秦悦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扭回头瞪他:“你不是去厨房了吗?”

    山里的鹿、毒蛇、蚊虫都不少,我把大猫留给了温莱。

    心里知道自己这一趟大概是不回来了。于是越到了临走,越赖赖唧唧地不愿意挪窝。

    我卡着大猫的两个咯吱窝晃晃它,它就“哈哈”的露出尖牙吓唬我。

    我在大猫脸蛋上蹭了蹭,它摸起来像一张貂皮,我看着它,朝它哈气,然后把它放到温莱怀里。

    它就在我身后“哈哈”的叫不出声,我眼泪差点流下来。

    秦悦对去界桩另一边的路很熟悉。他说他以前三天两头和人蹲在草丛里逮毒贩,最知道哪一条路能走。

    等在这一边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找到个小旅店落了脚,我往温莱的那栋温泉别墅打了电话报平安。

    温莱又叨叨说了很多琐碎的事情,其中只有一件我记住了。她说,查翁不是被引渡回泰国,而是去了中国。他虽然是泰国人,可他往中国贩毒,所以是去中国接受审判,电视上播,查翁被判了无期。

    我不大懂中国的法律,就问了秦悦怎么这样都不挨枪子。

    没想到秦悦的脸色忽然变成了菜色,我以为他是水土不服,转念一想,他和我不同,他本身就是这一边的人,没什么好不服的。

    问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只摇头,夜里紧紧搂住我,我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把他扒下去,过一会儿他又搂上来。

    小旅店门口正对着一条河。

    这两天早上我刚睡醒时,能听见河里有大姑娘哼哼我没听过的歌儿,还挺好听的。

    我好信儿地掀开窗帘,看见了河里哼歌那姑娘,她站在河里,裤管卷到大腿,正在河水里搓头发。

    头发洗干净,她利落地包上毛巾,抬起头,对岸忽然有个少年吹口琴。

    旋律和她哼哼的调子一模一样。

    从我这个角度,背对着那少年,只能看见口琴竖面是一个个绿色的格状吹孔,两边是镜子般亮堂的钢板。

    那少年回头看着姑娘傻笑,我发现他居然是小树!

    正惊愕着,枕头边的秦悦哼哼了两声,我拉上窗帘,那抹刚好照在他脸上的光便暗下来。

    秦悦已经醒了,正在装睡。

    他的眼睛没睁,但手指从被子里慢慢伸向我,被子里一个小包鼓鼓囊囊地动,我扑过去抓他的手,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只俏皮的小老鼠。

    船票不是天天有,我们在县里留了几天。那姑娘就在对面的咖啡屋里做杂工,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她拎着块白色的小抹布擦咖啡屋门口的两颗椰子树的树叶。

    她小心翼翼地把椰子树的每一片树叶都擦干净,简直是近乎虔诚。

    去帮我买咖啡的小树不回来,就站在姑娘旁边,端着纸杯咖啡,傻乎乎地看人家擦树叶子。

    神奇的是那姑娘也盯着他傻笑,一缕头发贴在姑娘脸颊,被她挽到了耳后。

    还剩最后一条河就离开这个小镇,去到更远的边陲,临着要上船,小树站在码头犹豫着不肯上来了。

    我心里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刚要开口问,那个擦树叶的姑娘忽然跑上了码头的木桥。

    她穿了粉艳艳的沙笼,黑色的长发瀑布一样被风扬起来,没等她跑到小树面前,小树忽然哭了:“段先生,我想留在这儿。”

    这样也好,跟着我们总不是长远的事儿。

    可我身上剩的钱实在不多了。勉强匀出一半现金递给小树,还把秦悦的那只假表也撸下来递过去。

    真表是K金的材料,我总觉着K金是糊弄人,自己找师傅给他照着他喜欢的那个款打了一只白金的,虽然走不准,但表壳子还是值钱的。

    小树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在码头上朝着我们渐渐开远的船拼命挥手,那个姑娘挽着他的胳膊,亲昵地把头贴在他的肩膀。

    秦悦从后环抱住我,轻声哼给我早上听过的歌谣:“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船靠了岸,是云省最贴近金三角的一个小村子,村子很小,一个人都没有。

    村里盖着草垫子的一排排木屋还没有歪,路边的零食袋子被湿土埋住了大半,明明是个不久前还有人居住的模样。

    天气永远又湿又热。

    路边有不少被草席盖着的人。其中一个没被盖严实,露出来半个脑袋。白色的蛆虫从他的鼻腔里蠕动着爬出来,嘴唇上方的两撇胡子上还附着了几团卵块。

    他应该是没死太久,身上的肉还没有烂得不成样。只是肋骨一根一根地向外凸着,他太瘦了,那些肉根本不足够把骨头的缝隙填满。

    我感到好奇,掰了根树杈掀开了他身上的草席。

    我看到了这个人胳膊上一块一块溃烂的黑色伤口,连脖子上都有几块。旁人不知,但我熟悉——是注射毒品的针孔。

    打的太久太多,血管僵了,扎不进去针头,便往脖子上扎。

    邻村的老头儿骑着三轮拖车“吱吱嘎嘎”地路过,我想他那车轱辘一定和我的关节一样也缺了润滑油,才会发出这种磨牙的声响。

    老头儿不避讳人,反正这里没有活人,他挨家挨户地拿东西,装上车斗,可能看出我和秦悦是路过,便在我们的打听下聊了几句:“十来年前这个村挺有钱的,后来缅甸打仗……”老头儿指了指界碑的方向,接着说,“来了些缅甸人钻进村子住,卖白面儿!撺掇全村人干这个……穷不怕,懒也不怕,命没咯!”

    我好像到了今天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过了这个村子,可算看见了人烟。

    镇上人少,太阳太毒,秦悦一个人去买船票了,他让我在一个吃过桥米线的饭馆里等他。

    米线滑不溜丢,热汤滚烫,我有点吃不下去,一抬头发现有个中年女人正躲在逼仄的墙角里打量我。

    我看着她笑了笑,继续低头吹我的米线。

    过了很久,我再次抬头,看向那个女人。仔仔细细地看。

    我妈十几岁生下我,到现在也不过四十多岁,她的法令纹变得很深,皮肤黑了不少,可还是漂亮。

    大概在儿子眼里,妈永远是最漂亮的。

    发觉我看她,她便犹豫着坐过来,摸我的大腿。不是什么正经摸法儿。

    我摁住她的手腕,她语气稍稍有些惊慌:“要……先付钱。”

    沾了太多油垢和灰尘的电风扇嗡嗡地对着我吹,斜着摆在店里的黑白电视机唱着“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和同龄人比起来,我脸上一条褶儿都没有,但我已经太老了,老到尿淌淌的眼眶总是发酸,而我没有力气控制它。

    于是我哭起来:“妈,我是阿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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