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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修缮完成的大厅略显朴素。以芙一袭白衣曳地,漆目红唇,仿佛夜色中的鬼魅误闯了民间小宅。她低落地笑笑,“难道真和爹爹娘亲有关吗?”

    沈怀泽怔在原地,脸色苍白。

    “阿兄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认?”

    伴随着隆隆滚雷,一道狰狞白光在夜幕里劈开,照在以芙身上。她的脸那样苍白、嘴唇那样红……一个小厮闯进雨幕,朗声说秦公公来拜见。

    以芙微笑。

    她身边的侍卫都是秦遂派过来的人,他知道路上发生意外倒是不足奇怪。只是让秦遂这么一个冷心冷欲的人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

    她笑容和善,“快去请他进来吧。”

    沈怀泽恍惚地摊在座椅上。他看着以芙笑语吟吟的样子,不由得想起来小时候拽着自己袖子的小妹妹,再往前,是无数个小妹妹……无数声稚嫩的啜泣……撕心裂肺的哭喊……

    以芙自始至终笑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即将揭露的真相,只是一味地牵动唇角。因那人也一直都是咧唇微笑的,难过时低声笑,高兴时朗声大笑,愤怒时嗤笑……仿佛微笑的时候才不会被伤害,仿佛这样就能刀枪不入、所向披靡。

    秦遂在绕过游廊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容貌服侍。既然听说了有外人在场,合该打理得体面些。他这么想着,悠悠啜了一口茶,“褚芙和嫂嫂说了多少事?”

    以芙皱眉,因秦遂一声“嫂嫂”。但她已经无暇纠正他的错处,也不肯袒露自己知道了多少,只试探回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既然嫂嫂都知道了,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秦遂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又慢慢地坐回位置。他又拿起茶托,撩目朝另一边不断颤栗的青年男子看去,“要不你先说?”

    沈怀泽把脑袋埋在衣领里。

    秦遂噗嗤一声笑了,“又不是你造的孽,畏畏缩缩怕个什么劲儿?你既然不想说,咱家就替你说了?”

    他说的干脆,“沈大洪是你杨嬷嬷同母异父的兄弟,专门替她搜罗年轻漂亮的女孩。满月阁里的姑娘大多数都是沈氏夫妻诱拐的。”

    以芙摇摇头,“不可能。”

    她想到父亲带着她去爬山,娘亲给她哼童谣……以芙试探地看向沈怀泽,近乎央求,“爹爹娘亲不会是这种人!你说话啊阿兄!”

    沈怀泽抱膝流泪,“雀雀我……”

    “嫂嫂从前让我调查身世,我那时对你有所隐瞒。左氏膝下无所出,一直盼望着能有个男孩,可惜天不遂人愿,当天夜里产下一个女婴。当时沈氏身怀六甲,隔天夜里也产下一女。”

    “你可知道兄长为何隐瞒你的身世?”

    秦遂悲怆一笑,“当年左氏和沈氏夫妻许下一个约定。如果沈氏能生下男婴,双方易子。左氏利欲熏心,认了你之后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以芙只静静地坐着,像一具雕塑。

    “生下女婴后这比交易自然谈不成,只是沈氏夫妻实在是……”秦遂琢磨了一下措辞,“刚出生的婴孩五官模糊,沈氏便把两家女儿掉包了。你由此在沈家长大,而左家的假千金在五岁时被诱拐,至今下落不明。”

    “他们对我这样好,怎么可能……”

    “论调.教女人,杨嬷嬷在太原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她见你自小容貌清丽出挑,便专门让沈氏夫妻照顾你,等你及笄那年送出去,专供口味特殊的权贵玩乐。”

    以芙木木的坐着,脑海中浮现出父母亲慈祥的笑容,偶尔是他们大声呵斥的样子。沈氏父母不让她读书,也害怕让她读书。读了书学了识,那便不好掌控了。

    她呆坐着,如置冰窟。

    “雀雀对不起……”沈怀泽抹着眼泪,始终不敢直视以芙呆滞的目光,“他们拐卖幼女的时候我还小,只知道家里来了又走了许多妹妹,长大了才知……是我沈家对不住你……”

    以芙在这时候想起褚洲。

    “他知道,从未告诉过我。”

    “昔日你问我,褚洲是怎么知道他的心窝子长在右边。”秦遂撑着头,仿佛在说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过去,“父母双亡、手足背叛,走到哪里都被唾弃、被耻笑、被厌恶……咱家哥哥往胸上捅了十几刀,没死成,才知道他的心肝长右边。”

    秦遂叹气。

    似低落、似伤怀、似无奈地——

    “傻嫂嫂,他怕你走他的老路呀。”

    从某一方面来说,以芙的身世似乎更可悲。她从出生就面对着亲人的背叛和谎言,若她有一日知道养父母、亲身父母都不曾期待她的到来,心中绝望可想而知。

    傻嫂嫂,他是怕你难过呀。

    第73章 洪水   像从前一样

    沈怀泽捂着衣袖先走了, 满面清涕的样子实在狼狈,不过秦遂还留在厅里。没多久里面传来争论,女声斥责什么隐瞒真相心机深沉, 男声则是痛骂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侍女借口往里面送茶, 见地上瓷片满地, 一片狼藉。

    秦遂冷哼,甩袖就走。自此二人反目。

    ……

    清幽午后,院子里人声寥寥。盼山推门而入, 见拔步床上酣然而睡的母子二人。小郎君睡在榻里,幼小地蜷在母亲的臂弯,这光景实在是太像从前了……

    她作为贴身侍女,常入殿侍奉。纷扬深帐里以芙睡得满面酡红, 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在男子铁一样的臂弯。而和小郎君五官如出一辙的男子昏昏睡着,从后紧紧地护着她……

    真相大白后,盼山从前有多怨恨褚洲, 现在就有多同情他。然而以芙还是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在这几年里对褚洲只字不提。

    盼山叹气,走上去推推小郎君。

    小郎君揉揉眼睛就起来了,一点儿也没脾气地从榻上爬下来。他在母亲面前乖顺, 然而背地里摸鱼、上树掏鸟蛋, 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他走到屋外,记得今天是爹爹的祭日。

    “我可以入宫吗?”

    他有时候想爹爹想得睡不着了,就会到被人带到宫里去。宫里那位被万人拥戴的太后是他的婶婶,会带他到一座灵牌前。那时候他才能和爹爹说会儿话。

    盼山点点头,“走吧。”

    青翠色的马车粼粼行至宫中,宫人们侧目看着却并不觉得稀奇。因为宫里的掌权人是秦遂,车里的小公子似乎和他有些关系。

    秦遂走到凤央宫的时候, 发现小郎君在摇头晃脑地和林献玉卖弄,“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父亲给我取名秦旸,是不是因为母亲怕黑的缘故?”

    林献玉摸摸小阿旸的脑袋,心中酸涩。正巧秦遂听到了,冷冷嗤了一声,“你父亲给你起的名儿,关你母亲什么事?”

    小郎君嗖一声爬到林献玉怀里。

    因他母亲告诉他,宫里的那个笑面虎叔叔不是什么好人。母亲不喜欢的人物,他也就不喜欢了。

    小郎君大声,“我要去见爹爹!”

    “婶婶病了,让叔叔带你去好不好?”

    小郎君泪眼汪汪地看了一眼婶婶,见她倦容病态也不敢烦她了。他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秦遂的屁股后。

    秦遂心里别扭死了,觉得小侄子和他哥哥一个毛病。喜欢守着几块死气沉沉的牌位,嘴里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昔日被褚洲开凿的地道见了天日,秦遂大大方方地带着小郎君走到重新修缮的祠堂里,鼻子一哼。

    小阿旸也一哼,扭着屁股进去了。

    他仰头看着灵牌上的名字,颇为羞涩和想念地喊了好几声“父亲”。他稚嫩地向父亲述说了自己的近况,又问道,“听说丹阳有人面兽身的妖兽出没,父亲觉得是真的吗?”

    他晃荡着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父亲的回应,“我想去看看,可是……”

    “想去就去呗。”

    小郎君一怔,继而瞪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叔叔,“你偷听人家讲话!”

    秦遂只问,“想去丹阳?”

    “你管不着儿。”

    “你父亲也去过。”秦遂心里暗叹,这孩子真不愧是他哥哥的种。只不过他哥哥十六岁去的太原,小侄子才三岁。

    小郎君听说父亲去过,顿时产生与有荣焉的骄傲和光彩,可一想到自己的母亲……秦遂抖抖肩,满不在乎地,“我去和你母亲说。”

    小郎君开心起来。

    ……

    山水迢迢,以芙起初不愿路上的风吹日晒伤到小男郎,然而抵不过他三番五次的撒娇请求,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丹阳郡对以芙来说是个伤心的地方,她不愿随小郎君同往,就让会武功的飞寒在路上跟着。再打听到宋璞玉恰好在临郡处理公务,心神终于安定。

    古槐树浓荫匝地,将一道道光束切割成零零碎碎的灿灿斑点。微风晃动枝干,小郎君看到娘亲的裙摆飘拂,随着马车的远离逐渐成为一个小点。他在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娘亲了。

    “娘亲不喜叔叔,可叔叔是个好人呀。”

    飞寒笑,“大人的事情,谁说的明白呢。”

    小郎君从窗边爬下来,抿嘴坐到飞寒的对面。他的双手轻轻搭在膝上,严肃道,“和我说说爹爹的事情,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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