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也是小孩。(2/2)
油黄的灯光照亮老头儿蜡黄的脸,孟昭感到惊奇,不过十年光景,这人已经老成这样。
“阿昭哥,我发现你就是太闷了,也要适当放松嘛,”许一文停顿一会儿,话锋一转,“选个女仔给你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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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糟蹋自己家的小孩吗?”孟昭问。
谢家麟教过他几个月中文,他反而觉着学什么都不算吃力——反正都比汉字简单。
这孩子不怕生,见着孟昭,还呲牙嘿嘿傻乐几声,然后一把拽住老头儿的手:“冰淇淋,阿公!”
同年谢家麟第三次被提名影帝,还是落选。
孟昭没再往前,他看着那个小女孩,握刀的手不再是骨节泛白。
电梯门姗姗向两侧完全展开,孟昭的视线从那个‘8’下移,看见站在门外,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
冰淇淋吃完,他舔了舔自己手指上沾的糖汁,一辆黑色越野在他面前踩下急刹,车窗摇下来,袁浩露出脑袋,长舒一口气:“大佬,我跑遍全香港找你,车都跑光两箱油你知不知道!?”
1993年,新闻播放了爆破拆除九龙城寨的画面。
冰淇淋被喂了过量的糖,不过没关系,他喜欢甜的,齁人也没关系。
门口接漏水的玻璃丝袋子滴答滴答被一声声敲响。
1990年,他申请了当地的大学,选了电影制作专业。
这青年耸耸肩膀,突然朝他裤裆掏去:“下面有问题?”
澳大利亚的电视机靠着外头的卫星锅接收器能看香港的几个频道。
转过身之后,用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可我也是小孩。”
“不了,”孟昭摇摇头,“倒时差,不太舒服。”
‘笳笳笳’的跑步声忽然临近,是那种幼儿鞋,落地一踩鞋子就会发出‘笳’的响声,像捏公仔鸡一样,很可爱。
1991年,谢家麟又被提名影帝,仍然落选。
何况身旁的许一文讲话连个气口都不留,完全让人无法打断,孟昭就觉着更挤了。
袁浩把厚厚一叠彩印的学校资料交给他,说谢家麟已经给他定好了晚上的机票,说到那边机场会有人接他,还说澳大利亚比香港冷,谢家麟提早给他买了几件厚衣服,放行李箱里了。所有需要的证件也托关系替他办好了,在行李箱夹层。
1992年,他电影史挂科,补考两回才过。
孟昭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他把刀子扔回工作桌上,咣啷一声。
袁浩还在嘱咐,他坐在车后座,低着头,不一会儿,抽了抽鼻子,眼泪一滴一滴滴砸在铜版纸上,那上面所有的字都变得模糊一片。
老头儿大概是这时才发现孟昭手里攥着刀,他直接从马扎凳跌下来,扑通跪在地上,祈祷一样两手合在一起,还用力搓了搓:“不关小孩子的事,对不起,是我做错……”
但头发稍长了些,瘦了些,脸上本就不多的肉少了,衬得这副骨相更加冷感。
浑浊的蘑菇云卷上天,震天动地的声响之后,九龙城寨的使命轰然告终,连带着里面大大小小赌馆、妓院、白粉档、狗肉饭店。
他故意在许一文喋喋不休时快走两步穿过酒店大堂,步入电梯,可许一文像是不知道他自己烦人,撵上来继续刚刚的话题,车轱辘似的叨叨:“……所以说呢,我现在跟廖叔相处得特别好,要没有他,我怎么会这么早继承老爸的钱和许氏会。再说我小时候老爸一年不来看我一回,我有什么好难过。”
这男人和九年前没有大变化,仍是近乎没血色的白。
许一文收起脸上的嬉笑,朝门口的谢家麟点点头:“家麟哥,早啊。”
到了机场,袁浩从后备箱里拿出崭新的铝合金行李箱,孟昭一下子就看见箱面上印着的巨大的米老鼠笑脸。
他给自己在街道口的摊位买了个冰淇淋。
1995年,香港电影开始走下坡路,三级片和恐怖片横行霸道,谢家麟在这一年没有拍电影,转战小屏幕演了一部古装剧,收视率破了30点。
老头儿涕泗横流地用力摇头,一旁的小女孩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根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1994年,他的毕业作品得了奖。本土的一位知名导演朝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做一部公益广告的助理导演,负责人物特写的全部镜头。
孟昭刚要翻脸,抬头瞄见右上角的摄像头,又忍住了。
小女孩三四岁,黄黄的软发扎成两个冲天揪,鼻子下面挂着一行鼻涕,往回吸了吸,又抬手擦擦,手上的灰蹭得鼓鼓的脸蛋也脏兮兮的。
他抓住许一文的手腕,对方就立即换上另一只手胡闹,叮一声,电梯门忽然开了。
1996年,手机体积再一次缩小,开始流行起一种更时髦的滑盖手机,还第一次装载了手机游戏,游戏名字叫贪吃蛇。
在地球另一端机场接他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非洲裔阿姨,阿姨教他选的那所中学的英文。
1989年,谢家麟第一次被提名影帝,落选。
香港的阳光比澳大利亚毒辣很多,街边没有随处可见的松鼠捧松塔、袋鼠打拳击,人也密得让他觉出拥挤。
“对了,忘了先跟你说,”许一文侧过身给孟昭介绍道,“家麟哥这些年一直在我们合作。”
他知道早晚会遇上谢家麟,但真遇上了,还是脑子里炸开花、手脚冰凉、后背冒汗地愣在那儿。
“阿公!”
谢家麟的视线在许一文那只刚从孟昭裤裆撤回来的手上多停了一会儿,淡淡笑了笑,迈进电梯。
孟昭抬眼看小数码屏上显示的楼层,是个“8”,还没到他们要去的15层——有人摁了往上的电梯按钮。
他在这一年回到香港,发现街边的电话亭已经拆得七七八八,以前一百米一个,现在基本上走很远才能见着一个。
1988年,砖头模样的大哥大逐渐流行起来,街边电话亭开始陆续地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