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信(3/3)

    母亲,是妓女;妓女,是母亲。

    对这些侮辱沉默以对,充耳不闻。因为反唇相讥会招来更严厉的羞辱,甚至责罚——师长发现他们起了争斗,不会罚那些人,只会罚他。他武学有天资的名声传开后,更有理由罚他——仗着比同龄人能打,欺负别人。

    所以他们更有恃无恐。

    他们说:我睡过你娘,快叫声爹来听听。

    那件事发生后,他们继续说:听说你逛青楼睡到你娘了?你娘活好吗?

    怎么可以去嫖妓?白天他看着那人,那么严厉地训斥。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存在,她才要沦落到卖身才能活。对那个人说这些话,不应该。天下所有男人都觉得这事没什么,买春卖春理所应当,说了也没用,还影响交际,不如该闭嘴时闭嘴。

    对自己说就够了。

    别人请你去,你为什么去?就算那些人连哄诱带胁迫,就算这在中京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应酬——你,怎么可以应邀?

    你中套了,你活该。母亲为什么要为你这事去死?

    他去求段仲瑜帮帮他,帮帮她。但段仲瑜说:阿稷,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你的将来不只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

    她死了,没有葬礼。也不许他挂孝,因为那不是他的母亲——大夫人,嫡母,才是他的母亲。

    他收势。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没有段含英的事,他也会难以维系对段仲瑜的喜欢。因为这个高高在上的东宫殿下,纵然给了他厚遇,改变了他的命运,独独抬举他,可是——是段仲瑜在施舍他,段仲瑜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什么时候,他,魏弃之,能做那个高高在上,想给就给,而不是那个跪在地上,卑微地恳请,仰仗别人施舍的人?

    他回去,信无论如何都要写出来。既然他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

    “你没去?”他讶然。

    “是啊,”对方回答,“你说的那么对,那么有道理,我当然要听从了!我还劝他们也别去来着——”

    他心说:缺心眼吧,怪不得同袍关系处那么僵。

    果不其然,他听见这人给他讲起怎么被他们嘲笑的。

    缺,是真缺。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忍不住笑了,感觉心里的阴霾都散尽了,拍拍这个人的肩。

    喜欢。这个念头终于浮现出来。喜欢这个人。喜欢上这个人了。

    但他还没忘他上个喜欢的人,他是怎么因为各种琐碎的小事,喜欢的感觉渐渐不再强烈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面前这个人和段仲瑜一样,都喜欢女人,没有喜欢男人的意思。

    然而,心底又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低语着:这人和段仲瑜不一样。

    段仲瑜那个傻逼东西,知道他喜欢他才老阿稷阿稷地叫他,叫得那么亲热,是为了让他为他效力为他尽忠为他送死呢。一边操自己的庶妹,一边捏着他的心玩。傻逼杂种操的东西。

    不该这么骂东宫,是大逆不道。他心想。然后在心里又骂了一句:王八羔子段仲瑜。

    “为什么最好别劝他们啊?”面前这个完全不懂人心,更别提怎么玩弄人心的人问他。这个人可不会捏着他的心玩,是他能捏着这个人的心玩。

    而且,是他能给予点什么东西,是他能改变这个人的命运。

    他便为这人解释起来。解释之中,又有很多啼笑皆非的追问,回答追问又回答,本来很简单的东西,竟然解释了这么多。

    可是,没有感到厌烦。他一向很有耐心,对自己想做成的事,最有耐心。

    他现在想做的事就是,和这人拉近关系,做这人的好朋友。

    想能和这人一起洗澡。想也许有一天能……知道这人射得快不快,久不久。

    *

    回信终于写出来了。

    满纸虚情假意,通篇功利算计。和东宫给他的那封来信,也是般配。想到如果事情如他预期,段仲瑜真的愿意继续搭理他这颗当属弃子的棋,通过他来把东宫的势力送入边军,那么接下来,还要写很多这样的信,他就觉得——作呕。

    从小到大令他作呕的事多了,不多这一件,何况这件事对他博功名博出路还有好处呢!他安慰自己。

    再说,最近有一件别的值得他真心高兴的事。他魏弃之还是能遇到点真的好事,真的好人的。

    *

    “你确定要这个人?”对方问。他看着对方抓着礼物盒不松手的劲头,就知道这样的问话只是一种作态。事情已经办成了,不枉他花的这些钱。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说要走了您的人对不住啊,知道他是您那最能打的所以这点心意还请收下啊,以后要是您看上了我这里什么人我一定二话不说给您啊……

    对方露出一个自觉自己聪明,占到便宜,旁观了别人犯蠢的笑容。

    “小魏啊……以后你就知道了,副官,最重要的不是能打,是机灵。”

    他说是是是受教了前辈忠告谨记于心。

    “该把人废了替掉时,别犹豫,”这傻逼还教训人教训上瘾了,“你要想往上升,就得懂——”

    他什么都懂。他比这些故作矜持,不肯把话说得直说得真的人,都懂。

    想往上升,想做高高在上,随心所欲施舍的人,就要能够当机立断,毫不顾忌情分脸面地利用任何能够利用的人——下属,同僚,上级;亲眷,故交,仇敌——合作也好,牺牲也罢——用一切手段利用一切。

    “谢谢您愿意对我讲这么多,”他恭恭敬敬地对面前人说,“我不会任刘良保持这样的——我会好好调教他。”

    对方又露出了那种笑容。觉得他在犯傻,指望一个缺心眼的大傻子靠人教能教得不傻缺了。

    “但愿你能做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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