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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明意在逃命。

    他离了流民队伍,想起那二人当晚是骑马而来,直接跑入了一座山中。深山崎岖难行,他二人如果是追捕他的人,要入山中,只能弃马。

    事实证明,许明意的感觉是对的。

    刀疤脸两兄弟都是冲着他的,二人骑马,脚程快,很快就追上了那批流民。流民原本不想招惹这二人,纷纷摇头,都道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三角眼自腰上抽出一把短匕,在掌心拍了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末了,缀在后头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小声道出许明意在半路上就走了。

    刀疤脸又打听了一番,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调转马头就循着那少年说的,追了上去。

    山路难行,一条山涧劈开了山峦,载了细细的银泉蜿蜒而下。许明意趴在山涧旁,掌心合拢,舀着清冽的山泉水送入口中,泉水清冽,润过因快速奔跑而火烧火燎的肺腑,水又太凉,刀子似的,呛得许明意咳嗽了好几声。他喘了好几口气,又喝了好几口,才就着水狠狠地搓了把脸。

    许明意顾不得其他,一屁股坐在山涧旁,一边伸手去脱自己的鞋子。下过雨,地上泥泞难行,他脚上那双布鞋已经尽都是泥巴,沉甸甸的。脱了鞋,露出两双白生生的脚,他做过少爷,也做过少奶奶,自小到大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这些日子,许明意脚上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烂,脚底也慢慢生出了茧子。他看着布满伤痕的脚掌,又垂下眼睛,将鞋子上的泥巴脏污都冲刷干净,拧干了,这才套了上去。

    许明意不敢停下。他想翻过这座山,只有走得再远一些,才能更安全。他在山中盘桓了两日,险些迷失在山中,没想到,还是和刀疤脸撞了个正着。

    那是个清晨。

    许明意夜里是睡在一个山洞里的,已经有些凉意了,他点了一堆篝火,才勉强迷迷糊糊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睡了一宿。他走出山洞时,雾霭还未散去,山间鸟鸣声不绝,很有几分生机。许明意抬起头,还瞧见了一只鸟儿正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他一边嚼着硬邦邦的饼子,一边和那鸟儿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鸟儿扑棱着翅膀走了,许明意饼子也下了肚,心情也拨开云雾一般,好了几分。

    山路崎岖,许明意手中拿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充作拐杖,小心翼翼地走着,看见刀疤脸的那一刻,他还当是幻觉。许明意用力地睁大眼睛,山间的雾随着日头高升,慢慢地淡了,中年男人那魁梧的身躯也无所遮蔽,就这么撞入他的眼瞳。只这一个照面,许明意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快过脑子,转身拔腿就跑了起来。

    许明意跑得急,跑得快,脑子里嗡嗡的,想,果然,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张家的人!

    许明意在山林中游荡了两日,已经摸索出了山中行走的经验,他如被猛禽追赶的小兽,奋力在山中逃亡。力搏许明意根本不是对手,只看那身腱子肉,就知道这是个练家子,许明意只能逃,逃得再快些!

    他跑得快,刀疤脸亦不遑多让,他是张家老爷的心腹,跑江湖的,善于追踪,否则张老爷不会派他们两兄弟出来。也该是许明意时运不济,才下过雨,路上泥泞未干,只要有人走过就会留下足迹。可这座山到底太大,地势又复杂,他们兄弟分散搜寻,花了两日,才教他撵着了许明意。

    许明意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逼近,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跑不了,怎么办?许明意心中猛地涌现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他只想要活下去,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

    张家!

    许明意飞快地在路上逡巡,蓦的,咬了咬牙,又发力快了几分,冲上了另一条狭道。刀疤脸看着许明意奔逃的背影,心中浮现四字——困兽犹斗,他不知道张老爷为什么要杀面前的人,他也不需要知道,他是张家的家生奴才,只管听命行事。

    大抵是发觉无路可逃,许明意攥着木棍停了下来,他脸颊跑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恶狠狠地瞪着刀疤脸。

    刀疤脸开了口:“大少奶奶?”

    虽是询问,却是陈述,尽管许明意和张老爷给他看的画像相差甚远,可眉眼不会骗人。

    许明意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他如此穷追不舍,摆明了就是要他命的。突然,许明意擎着木棍冲刀疤脸冲了过去,可还未近身,刀疤脸抬腿冲许明意当胸踢了出去,许明意迎击不及,顿时摔出丈远,手中木棍也脱了手。

    他哇的吐出大口血,刀疤脸慢慢走近了,他低下眼,看着许明意,很是客气地说:“对不住,大少奶奶,我等也是听命行事。”

    “该上路了。”他说。

    许明意在他合拳扑将上来时,就势一滚,避了开去。刀疤脸并不意外,功势愈发凶猛,挥腿如鞭扫向许明意,他出手凶狠,都是冲着直接要许明意命去的。

    许明意避得狼狈又仓惶,不过几招,就已大汗淋漓,几近力竭。他看着刀疤脸又逼近,左手猛地一扬,却是他不知何时从地上抓的大把泥土,刀疤脸下意识地一挡,只这么一顿,就见一点寒芒迫来,他堪堪躲过,却见许明意疯了似的攥着手里的东西冲他挥来。

    那物甚尖,到底是利器,刀疤脸臂上被划了一下,许明意也被一记重拳砸在肩膀,狠狠撞在树上。

    当的一生,许明意手中的东西掉了出去,刀疤脸这才看清,那是一把剪刀。

    许明意眼前疼得发黑,肩膀都似断了一般,急促地喘着气,看着步步朝他走来的刀疤脸。刀疤脸看了眼臂上的伤,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腿走近,就要送许明意归西时,却见那狼狈不堪的少年猛地大叫一声,朝他撞了过来。刀疤脸也不由得在心中嘲许明意自寻死路时,却被许明意撞得后退了几步,到底是个男人,全力一撞,饶是刀疤脸也没站住。

    就是这几步,刀疤脸脚下倏然踏空,原来他们一侧教灌木掩盖的,竟是一道陡坡。

    许明意这么一撞,二人都滚了下去。

    灌木茂密,山林间石头凹凹凸凸,刀疤脸饶是此时,仍想取许明意性命,许明意被他掐得面色发紫,不知从哪儿抓了块石头就砸在刀疤脸脸上——攥在许明意脖子上的手松了几分。这山坡远比许明意想得要陡,二人纠缠着滚了下去,碾平了一路灌木丛,也叫几株树撞得七晕八素。

    等许明意再反应过来时,二人已经在一条狭窄的山沟之中。兴许是上天怜悯,山沟狭窄,刀疤脸健硕的身躯垫在了底下,许明意以此作为缓冲,伤得比刀疤脸轻些。许明意只觉自己浑身都疼得厉害,脸颊也让灌木碎石划破撞伤,他在搏命,要是在上头,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生机。

    不如舍命一搏,如此,就算不成,也能拉个垫背。

    天不绝他!

    许明意肩膀胸膛都在发疼,他盯着刀疤脸,一只手在一旁摸索,他攥住了一块比拳头大的石头。突然,他瞧见那刀疤脸眼睫毛动了一下,他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也似被拨了一下,手中的石头已经照着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砰——是石头砸在血肉上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惨叫,血溅了许明意一脸。他恍若未觉,一下一下地举着石头狠狠砸下去,骨骼石头相碰撞,有碎肉黏在了指上,底下的身体由挣扎转为颤动,继而彻底成为一滩死肉。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意手已经发酸了,他才低下头,看着身下这具躯体——面目模糊,半张脸都被砸得稀巴烂。

    许明意哆嗦了一下,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山沟,他身体冰冷,齿关也在打颤,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血淋淋的手上,彻底失控,趴在地上哇哇的吐了出来。

    许明意几乎将苦水都呕出来,身体还在发抖——他杀人了,他杀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不知不觉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许明意怕极了,烈日当空,他却觉不出一丝暖意,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真的杀人了!

    许明意读过书,三纲五常,圣贤律法,都在教导他做君子。便是后来要做张家大少奶奶,那也该是温顺谦和,独独没有“杀人”一道。他成了杀人犯了——可他若是不杀这人,就要死在他手中……心中一记小小的声音在他心底浮现,是他们要杀他的!

    脸上的泪水渐渐干了,许明意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发了疯一般摘下杂草中的叶子搓着那双细瘦的手,叶子碾出了绿汁,混着血迹,越发显得脏污不堪。

    许明意看了许久,再忍不住,失声痛哭。

    天将黄昏时,许明意才爬出了山沟,他看见了那把被打落的剪子,沉默须臾,塞回了怀中。许明意失魂落魄地走在山林中,一时间,有些茫茫然。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远处,是一个清瘦的男人,面容普通,那双三角眼却露出恶意。他直勾勾地盯着许明意,许明意也看着他,这个人他见过,在山神庙中,是那个刀疤脸的同伙。

    绝望铺天盖地般在许明意心中漫了开来。

    胡三上下打量着许明意,目光落在许明意身上的血迹时,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宗义呢?”

    许明意不知道他口中的宗义是谁,约莫是那个刀疤脸,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说:“脸上有道刀疤的?”

    许明意说:“死了。”

    胡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吐出“死了”二字,脸上浮现惊异的神色,实在无法想象,宗义会死在这么一个人手里。

    胡三朝许明意走近,微微笑了一下,说:“大少奶奶好本事,还真是我们小瞧了你。”

    许明意不为所动,看着胡三。他脸上血迹未干,头发也散乱,实在很狼狈,可那双浅色的眼睛就这么望过来,如平静澄碧的湖面,寂静无波,偏又挠得人分外心痒。行走江湖的人脑袋别在腰上,说不得哪天就死了,故而宗义的死并没有让胡三悲伤愤怒,只是愈发惊奇,实在无法想,刀疤脸怎么会死在许明意手中。他禁不住端详许明意,想好好看看这个刚刚杀了人的“大少奶奶”,可这一瞧,愈发觉得许明意这副神色招人。

    胡三此人最是好色。

    他目光露骨,直白地落在许明意身上,由惊异好奇,变得下流贪婪,这样的神情,许明意在山神庙中就在这个男人面上窥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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