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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民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睛,蒋瑛说:“你等着。”说罢,就撩着裙摆跑了,不一会儿,就带回了于伯,她对流民道,“这是于伯,他能看些外伤。”

    日头渐高,这行人也停在路边略作休整。镖局的镖头叫杨振,他和镖局的兄弟坐在一处就着水囊随意用了两张饼,便和几人起身去巡视了一圈,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叫住他的是商队中的一个行商,姓钱,杨振停住脚步,客客气气地叫了声,“钱爷。”

    钱员外坐在树下,几个下人正拿陶罐子熬肉汤,他手里吃的也是喷香的肉饼,热过了,咬开来油汪汪的。他扬下巴示意杨振去看那缩在尾巴的流民,说:“杨镖头,咱们请你护镖,可是给了钱的。”

    姑娘叹了口气,应下声,老者又道:“等到了遂阳,见着未来姑爷就都好了。”

    许明意冷冽的姿态反而勾得胡三愈发心痒,他嘿然一笑,出手却快,攥着许明意的肩膀扣近了。胡三抓得正是许明意受伤的肩膀,当即疼得闷哼了一声,眼睛都红了,身子也微微发抖。胡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笑道:“张家大少奶奶……我可还没玩过少奶奶,不知道少奶奶玩起来,是不是不一样?”

    商队脚程慢,一连两日路上都没有路过镇子,自也只能靠吃带来的干粮。蒋瑛第二回给那流民干粮时,流民看了看她,自怀里掏出了两个大洋,递给了蒋瑛。

    一支商队在官道上缓慢地行走,说是商队也不像,这百来人里,有行商旅人,有镖师,高高扬起的镖局大旗在风中猎猎翻滚。远远的,后头还缀了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跟着这行人。在这乱世里,这并不少见,路上匪盗横行,有镖局相护,自是更为安全。可不是谁都能请得起镖师的,镖局走一趟也不容易,便将同行的都凑一块,既能壮胆也能挣钱。至于流民,流民跟着他们为的也是图个人多,匪盗不会抢劫他们,都已经是流民了,没什么油水,匪盗瞧不上。他们怕的是路上的流民。时下年景不好,各地天灾战乱不止,洋人欺压中国人,中国人欺负中国人,一团乱象。

    队伍自晌午走到天黑,日头全落下去时,杨振安排队伍在一处林子里安顿下来,姑且歇息一晚。马车颠簸,蒋瑛枯坐了半日,早已坐得腰酸背痛,当即下了马车稍稍舒展一下筋骨。

    杨振面色不虞,想起这钱员外的难缠性子,半晌,还是转身大步朝队伍尾巴后走了过去。

    蒋瑛犹豫了一下,自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包了于伯将热好的几个馒头并夹了馅儿的饼子,朝那人走了过去。

    一旁有个穿翠绿色衣裙的姑娘听不过去了,说:“人家在后头跟着,也没往您跟前凑,您何必跟几个流民过不去?”

    胡三笑道:“不急,小的一定会送大少奶奶上路的,”上路二字极其暧昧,他已经走近了,伸手摸上许明意的脸颊。许明意抬手打落他的手,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动我?”

    杨振顺着看了过去,开口道:“钱爷,不过就是几个顺路的苦哈哈,他们乐意跟着便跟着吧,也碍不着咱们的事。”

    流民也没再坚持,说:“谢谢。”

    蒋瑛察觉自己一走近,那人就看了过来,肩背紧绷,直直地看着她,对上那双眼睛时,蒋瑛还愣了一下。那双眼睛又冷又亮,如日光下的刀,竟让蒋瑛吓了一跳,讷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许明意抽出剪子,血水喷溅间,又狠狠扎了进去。

    “你们虎威镖局什么时候成开善堂的了?”

    “嗤,”钱员外道,“这世道谁没难处啊,我没难处?我要没难处请你们做什么?”

    “他就是这么死的。”

    许明意抬起眼睛,瞧着他,微微扬起下颌,淡淡道:“你也想试试吗?”他脖颈生得修长,颌线流畅,狼狈里透出的那点秀色然而让人更想赏个分明。

    二人僵持了片刻,空气里弥漫着越发浓郁的食物香味,他咽了下,慢慢伸手接过了那个油纸袋。

    莫名的,让蒋瑛想到了家门口那几只野猫,她头一回喂的时候,总是远远地看着,抵不过饥饿,趁她将手里的吃食丢出去时,飞快地叼走又蹿远了,怕人,又警惕。

    许明意垂下眼睛,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还管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长平官道。

    蒋瑛听见一道极低的声音,“谢谢,”意外的,很年轻。她又看向对方,他又退了回去,却没有动手里的东西,只是仍看着她,有几分戒备。

    “要杀就动手!”

    不知杨振和那伙流民说了什么,再出发时,翠绿色衣裙的姑娘下意识地探出窗外回头看了眼,就见那些人大都伸着头望着他们,只有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跟在他们身后。隔得远,姑娘瞧不起对方的脸,只觉这人孑然一身,清瘦如一杆翠竹。

    于伯道:“会的,宋家和咱们家是世交,你与宋少爷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若非三年前老爷离世……”他顿了顿,说,“这也是老爷的遗愿,他就盼着你们成亲呢。”

    下一瞬,胡三浑身僵住,一把剪子贯穿了他的喉咙,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对上的是一双冷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姑娘气笑了,说:“如你这般为富不仁,上天岂会眷顾你?”

    胡三摸着许明意的脖颈,嘿嘿笑道:“张家要的是您的命,他们不会管您怎么死的,大少奶奶,您乖乖的,让我痛快了,我也给您一个痛快,留您全尸,怎么样?”

    他独自坐着,靠着树,大半身体都藏在了暗处。

    “那些人也给了钱?”

    钱员外哑然,嘴里嘀咕了几句,到底是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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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绿色衣裙的姑娘听见“未来姑爷”那几字,恍了一下神,轻声道:“于伯,真的会好吗?”

    “杨镖头,我这回出门前算了一卦,老神仙说我这一路上沾不得穷酸气,否则要倒大霉的。”

    他将那个大洋放回了自己怀中,这才伸手去接蒋瑛递来的馅饼,蒋瑛发觉他左臂有些僵硬,似是行动不便,问道:“你身上受伤了?”

    姑娘正想说话,她身旁两鬓斑驳的老人叫了句“小姐”,摇了摇头,姑娘咬咬嘴唇,只得作罢。

    胡三下头那东西就硬了,他喘着粗气,撩起许明意的下摆,就去扒他裤子,狠笑道:“跑不了吧,小婊子,”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手也去撕衣襟,白皙的皮肉一下子暴露出来,偏许明意还在奋力挣扎,叫得很是凄惨。胡三色欲熏心,将阴茎往许明意身上顶的时候,脑子里想,宗义这是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怎么能死在许明意手上——

    许明意抖得愈发厉害,色厉内荏道:“你敢碰我,张家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于伯温和道:“宋少爷忙于生意,也是不得已,咱们去是一样的,左右等你们成了亲,也是要留在遂阳的。”

    流民沉默须臾,又道了声谢。

    于伯也无奈,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流民。二人目光对上,流民那张脸脏兮兮的,看不清本人面貌,独那双眼睛分外清冽,生得招眼。于伯蹲下身,伸手替他把了把脉,又去摸他的肩膀,不知按着何处,流民抽了口气,于伯道:“和人动手了吧。”

    许明意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又浮现了几分攥着石头砸在血肉上的触感。

    杨振眉心皱了皱,说:“钱爷,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

    胡三咧了咧嘴,话锋陡转,道:“大少奶奶,您这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不像,许明意如今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女人。

    钱员外大着声音道:“怎么还有一个跟着?”

    “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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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振道:“他给了钱。”

    “肩膀伤着了,好在骨头没断,”于伯说,“不过也得好好养着,左手不可再受力,否则要留下后患。车上没有带伤药,到了广泉镇,让跌打大夫给你拿上一瓶药油好好地搽一搽。”

    队伍里除了钱家的商队,有如蒋瑛一般去投亲的,还有几个小商人,三三两两地就地坐着。地上点起了篝火,蒋瑛目光转了圈,就瞧见了今日跟上来的那个流民。

    “怎么说话呢?”钱员外不高兴了,“小姑娘家家的,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你要不乐意,替他们将镖钱交上啊。”

    “哎,”蒋瑛说,“给你。”

    姑娘张了张嘴,不再说什么。

    翠绿色衣裙姑娘脸上有些茫然,道:“他若是当真有意和我成亲,为什么孝期已经过去半年了,才来说成亲,自己还不亲自来接我?”

    “合着不过是口头善人,”钱员外对杨振说,“杨镖头,咱眼里就见不得那些脏兮兮的难民,他们要蹭这趟镖,成,我们交多少钱,他们也交多少钱。”

    流民没说话,也没接她的东西,过了一会儿,蒋瑛笑了一下,透着股子爽利劲儿,她自他手中拿了一个大洋,道:“这个就够了。”

    老者无可奈何地一笑,说:“小姐,咱们现在是在外头,一切要小心。”

    “您要是个男人,张家怎能会娶您过门,”胡三说,“可要是个女人——”

    蒋瑛没有多看,转身就走了。

    翠绿色衣裙姑娘对身旁的老者道:“这钱员外果真如镇上人所言,讨厌得很。”

    钱员外冷笑道:“不做好人了?”

    钱员外皮笑肉不笑,说:“没这样的道理啊,这队里的人都交钱了,怎么他们一个子儿都不用,还能跟咱们一道?”

    他亲上来时,许明意尖叫一声,用力一推胡三,转身想跑。胡三却越发来劲儿,他似猫逗鼠一般,看着许明意仓惶逃窜,最终被他追上压在地上时,眼里都是仓惶的泪水,嘴唇也在发抖,可怜得要命。

    钱员外一听还有人插嘴,那双眼睛扫过去,见是个年轻俊俏的姑娘,登时就笑了,目光往人脸上转了圈,道:“没辙啊,咱不能让他们挡了爷的气运。”

    蒋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给自己钱,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明天就到广泉镇了,你留着自己买些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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