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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瑛笑道:“你怎么只会说这句话?”

    于伯:“小姐——”

    二人离开时,流民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又低下眼,看了看手中的馅饼。这流民正是逃出生天的许明意,他那日竭尽心力杀了那二人,又翻过一座山,才寻着了官道。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许明意经那一遭,对人先怀几分戒备,愈发小心谨慎。

    路过一个村子时,他拿自那三角眼身上摸来的钱换下了那身染血的长衫,又买了些粗面馒头作干粮,就又上路了。可许明意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也不识路,只能那么走着。生死关前蹚了一脚,许明意神经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直到遇见这支商队。

    蒋瑛几人,是自他离开四九城以来,碰上的予以善意的人,许明意有些不适应——蒋瑛第一次走近他时,许明意已经摸到了怀里的短匕。

    匕首也是那三角眼的。

    看着那把匕首,许明意更是心有余悸。

    之后几日,许明意都跟着这支商队。他在广泉镇买着了干粮,蒋瑛便也不再接济他。不必再打交道,许明意心里反倒放松了些。

    商队的最终目的是遂阳。

    遂阳位于虞城、临阳的交界,是座大城镇。

    没想到,刚过虎苍山,还未至遂阳时,一伙响马冲将下来,马蹄踢踏扬起尘土,铃铛混在马蹄和尖叫声里如同催命夺魂铃,让人胆寒。

    响马!

    这是许明意头一回遇上这样多的盗贼,他心头跳得快,眼见着杨振和那批响马无法交涉,对方已经叫嚣着开始杀人抢货时,他脑中已经飞快转了起来想着逃生之道。

    响马人多势众,冲击得百来人的商队溃散如受惊的鸟兽,反刺激得响马大笑起来,射箭声,喊杀声不绝。杨振也算个人物,临危不乱,见这伙响马凶悍,当即吩咐几个镖师护着人撤退,自己带着兄弟们冲上去,和响马战成了一团。

    许明意看得分明,杨振是个练家子,可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商队中还有这么多人。他本就是缀在后头的,转身想跑之际,却想起了蒋瑛几人。

    许明意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他给了蒋瑛钱,便算是买了她手里的吃的,两清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生死当前,他犯不着为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搏命。

    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许明意咬了咬牙,到底是转头朝蒋瑛所在的马车疾奔而去。

    响马来势汹汹,蒋家驾车的伙计已经中箭而亡,驾车的是于伯,他想冲出去。见许明意捡了把刀就冲了过来,他心一狠,道:“你来驾车!”

    “小姐就交给你了!”

    说罢,抽出刀就跳下了马车,对许明意喊道:“上马车!走!”

    蒋瑛被这混乱场景吓得无措,眼见血水断肢飞溅,脸都白了,“于伯!”

    她要出来,许明意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将蒋瑛推进去,跳上车辕。他看了眼已经和杨振汇合,抵御响马的苍老背影,扬起马鞭重重地甩了上去,“驾!”

    这一下甩得重,马受了激,嘶鸣一声,发了狂地冲了出去。马奔跑得太急,许明意和马车中的蒋瑛都险些被掀下去,许明意只有紧紧攥住缰绳,稍稍伏下身体,躲避射来的乱箭。

    所幸有镖局的人拖住了大批响马,许明意将混乱的厮杀甩在身后,隐约的,还有马蹄声在追来,他额头不觉渗出了汗。蒋瑛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皱成了一团,可想起于伯,勉强扒着车门,对许明意说:“于伯,于伯还没来……”

    许明意头也不回,冷冷道:“回去。”

    蒋瑛咬了咬牙,“我不能丢下于伯!”

    许明意飞快道:“杨镖头撑不了多久,你回去就是送死,那是响马,你一个姑娘,要是被抓住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蒋瑛眼睛红了,呜咽道:“那是于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许明意漠然道:“他以命相护,你更不能回去。”

    突然,许明意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铃铛声,是响马的铃铛!他面色阴沉,挥动马鞭赶得更急,可马拉着马车如何能跑得过一身轻的马。

    许明意说:“会骑马吗?”

    蒋瑛擦去脸上的眼泪,说:“我爹教过我……”

    许明意猛地勒住缰绳,马一下子扬起前蹄,马车也停了下来。许明意提着刀斩断马与车厢牵连的绳索,对蒋瑛说:“上马。”

    蒋瑛已经爬出了车厢,闻言一怔,看着许明意,许明意已经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拖到了马前,道:“快!”

    蒋瑛看着他冷淡的眼睛,下意识地上了马背,她对许明意道:“你也上来。”

    “坐好了!”许明意握着刀,以刀背狠狠敲在马臀,马当即就冲了出去。蒋瑛大惊,扭头看着许明意背对着她的修长背影,想叫什么,却猛地发觉,自己竟不知这人的名字。

    马将撒蹄狂奔,一骑冲了出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

    马背上的响马见只有许明意一人,眉梢一挑,没有拉住马势,直接就朝他冲了过去!马是好马,四肢健壮有力,若是被踩实,只怕不死也残。

    仓促躲避之下,许明意也看清了马上的响马。

    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那双眼狼也似的,浓眉,鼻梁挺,透着股子匪气。他见许明意躲开了,正擎着刀凶狠地盯着他看,索性勒住缰绳喝住马,翻身下了马背。年轻响马个高腿长,手里也握了把刀,他瞧着许明意握刀的姿势,笑了,道:“刀可不是这么使的。”

    话刚落,许明意已经先发制人,提刀砍了上来。

    43

    劫掠了商队的响马满载而归,推着满满当当的货,身后捆着的肉票都蒙了眼睛,粽子似的串成了串,如牲畜一般,被驱赶着上了平顶寨。

    许明意也在其中。

    他眼睛上蒙了黑布,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着,捆得紧,根本无法挣脱。他听着身边的动静,隐约知道,他们这是被当成人质绑上山了。这是土匪的常用手段,绑了肉票来索要赎金,若是没人来赎,便会撕票,如果能交上赎金,说不定还能好好地被送下山。

    许明意想,他大抵是走不了了。

    所幸的是,蒋瑛逃脱了。

    追来的那个年轻响马不是好相与之辈,身手极好,许明意本就不是练家子,他能杀人,靠的是出其不意和搏命。可搏命也需天时地利人和,显然,许明意在这个男人手中讨不得好处。

    许明意念及那场悬殊的搏斗,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胸腔肩膀。这人招招都是直击要害的路子,轻易就让许明意再无还手之力。

    他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时,有几个响马也赶了上来,笑嘻嘻的管男人叫虎哥。许明意原本担心他们还去追击蒋瑛,没想到那个男人竟也不提逃走的蒋瑛,只是让人将许明意捆了。那伙响马应了,用力踢了踢许明意,嘲他还敢和他们虎哥动手,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许明意被他们一番折腾,险些疼得昏过去。

    杨振果然没从他们手中讨得好处,镖局死伤惨重,便是自己也折在了响马手中。这伙响马是惯犯,整个商队几乎没人逃脱,许明意被拽过去时,就见一地的尸体,货物连着人质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场中的人都瑟瑟发抖,无助地哭泣。

    许明意环顾一圈,最终在地上看到了于伯的尸体,趴着,背上一道血淋淋的长口子。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许明意心中恻然。

    平顶寨是一窝恶匪,盘踞于遂阳一带,劫掠过往商旅和村镇,便是官府也奈何不得,深为当地百姓所苦。平顶寨的总瓢把子姓寇,人称独山龙。

    独山龙原是前清军官,后来前清覆灭,他收拢手底下的军士反了出去,后来在这平顶寨落草为寇。

    许明意隐约觉得自己走了很长的一段山路,山路崎岖,复杂多变,直到听见几声木哨声,身边押送他们的响马也呼喊着到家了,才明白自己是到了匪窝。想明白的不止一个许明意,还有一道被送上来的肉票,都哭泣起来,响马们见怪不怪,嬉笑起来。

    许明意垂下头,只作不知。

    许明意不知,将他俘获的那个年轻响马正远远地瞧着他,一旁有个矮个儿响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虎哥,看什么呢?”

    秦河笑了一下,一巴掌拍在矮个儿响马头上,道:“看肥羊。”

    响马也不恼,嘿嘿道:“别说,咱们这一票可真值,二当家看货的时候我偷偷瞧了几眼,值钱东西不少。”

    秦河说:“要是不肥,咱们不是白费功夫了?”他说着,伸了个懒腰,冷不丁的扯着胳膊,倒抽了口气,矮个儿响马看向秦河,惊咦一声,“虎哥,你手咋了?”

    秦河穿的是深色粗布衣裳,仔细看去,方能发觉他胳膊上洇开了一团血迹。

    “没啥,不小心蹭了个口子,”秦河说着,却鬼使神差地朝许明意的方向看了眼,他是个亡命之徒,不要命的人看得多,可如许明意一般阴狠又不要命的,却还是少见。这小子不会使刀,那把刀是幌子,藏的匕首才是杀招。

    秦河没留神,胳膊就教许明意划了一道。

    虽然许明意没讨着好,可让这么个自己一只手都能提留起来的人伤着,秦河心里恼怒又有点惊异。他眼前似又浮现了许明意的那双眼睛,颜色浅淡如剔透的珠子,漂亮,可又透着股子冷漠、凶狠,野兽似的,谁轻易伸手都能被撕下一块血肉来。

    肉票一个挨着一个拉扯着打秦河面前过,他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许明意,别人都在哭,只他一个,冷漠安静得好像进的不是匪窝。秦河有点心痒,伸手拽了把捆着肉票的麻绳,许明意瞧不见,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秦河哈哈大笑起来。

    许明意站直了,循着声,面无表情的,他记得这把声音,是那个叫虎哥的响马。

    许明意和一众肉票被关了起来。

    三四十人都挤在一间昏暗的木屋子里,大都是男人,有七八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落在土匪手中,寻常百姓自是禁受不住,怕得要命,孩子也怕,先是孩子哭,又有大人哭,有人不耐烦,骂起来,转眼整个屋子就闹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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