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教主(4/8)

    温潜私以为极天教内是一座四面不透风的堡垒,没想到别有洞天。

    “我们要穿过前面的梅花林。”重雪介绍道。

    果不其然,还未走近温潜就在冰冷的雪气里嗅到了一股幽幽的寒香。梅影稀疏,粉红的花苞虽小却开得正好,像晶莹的珠子镶嵌在树枝上。

    “想不到这里还有一片梅花林。”

    “本来是没有的。”重雪随意折下一枝梅花,道:“这里每一株梅树都是我娘亲手种下的。”

    温潜背对着他欣赏梅花,注意力却被他的话全部吸走了。

    “她喜欢梅花吗?”

    “不,她说她只要一想到一个人就会到这里种一棵树。”

    “想谁?你爹吗?”

    “谁知道呢。”重雪扔掉了手中的细枝,看也不看地踩了过去,“没人看管的时候这些花倒是开得好。”

    温潜转过头在心里默数有多少棵,重雪好像有读心的能力,道:“不用数了,一共七十二棵。”

    温潜还有话要说,但重雪貌似失去耐心,拉住他继续往前走,“快走吧,太阳要落山了。”

    穿过梅花林,一座阁楼赫然出现,红墙黑瓦,飞檐反宇,背靠悬崖,静静矗立在漫天白雪中。

    重雪带他爬上了最高层,这里寒意又多了一重,可阁楼外的景色叫温潜一时忘却了周身异样的寒冷。

    大半个太阳已经陷进了起伏的山峦间,火光不再辉煌和炽热,而是与雪相融褪成了带有锋芒的金属色,相邻的山峰一半是草木凝聚成的黑,一半是落雪辉映的金光。

    温潜侧过脸看着重雪,他脸上细腻的绒毛也在发光,灰色的眼珠近似化成了透明的露珠,仿若一尊不真实的人偶。

    “我们还是来晚了一些。”重雪的口气里略带遗憾。

    “为什么来这里?”

    他无神地眺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到处都燃灯吗?因为雪山上实在是太苍凉了,这里的景色十年如一的单调,唯有在日出和日落时漫山遍野才会铺上金色,我觉得烛光很像那个颜色。”

    “既然如此,你就没想过下山?”

    “下山去做什么?”

    “外面那么大,或许可以找到能够治好你的人。”

    “你会怎么选?”

    “什么怎么选?”

    重雪看着远天,只见那群飘泊的云都不再洁白,雪山即将化身为蹲踞在黑夜里的猛兽,而他也将隐身于另一个灵魂之下。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要你选,你会怎么选?”

    温潜别过脸,重雪却不依不饶想继续地索取他的注意。

    “你当时放我下山,就不怕我不回来吗?”

    重雪依旧固执道:“先告诉我你会怎么选。”

    温潜只好模棱两可道:“我希望是那个愿意和我一生一世的人。”

    “一生一世?”重雪冷笑道:“还记得我给你下的蜘蛛蛊吗?你身体的雄蛛超过十日感知不到雌蛛便会死掉,死后的雄蛛体内会流出剧毒,到那个时候宿主也命不久矣了。但是你可知道如果雌蛛感知不到雄蛛,它才不会死,重新配对一只雄蛛好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离开你十日,我就会死?”

    “不。”重雪展开双臂,把温潜一块裹进狐裘大衣内,他搂着温潜的腰,微微摇晃,轻柔地吻着他的耳垂,“是十日之内你不与我交合,你必死无疑。”

    行走江湖时温潜也听闻过类似不与人交合便会暴毙而亡的毒蛊,只是没想过有一天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歹毒?可是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罢了,你不告诉我你的过去,也不告诉我你究竟喜欢谁,我这样迁就你,我也会委屈。”

    “你累了吧。”

    银色的月辉已经从东方亮起,按理说此时素炼应当出现了,重雪不断的询问总是叫他心中不安,无言以对。

    “教主?”

    猝然,温潜脱离了温暖的怀抱,背后的风雪一拥而上将他裹挟,重雪站在他对面,长发在飞雪里恣意飞舞,温潜看不清他的脸,那一双晶亮的眼珠却在转呀转,仿佛在询问,你是不是也很惊讶。

    “居然天黑了,天上的是月亮吗?”

    “是月亮。”

    “是不是因为我太久没看到过月亮了?第一次觉得这么美。”

    重雪脸上的笑从喜悦步入了狰狞,甚至还有些许疯癫。

    温潜第一次在这具熟悉的皮囊之外看到了一具不带温热气息的灵魂。他感知到了周围的喧嚣——风过梅林,花瓣落地,冰川又凝,雪山怒吼,最吵闹是他的心跳。

    重雪在笑,他只能呆看着,他不明白重雪到底在笑什么?

    重雪大笑,笑到喘不过气,笑到倒地,他的眉毛撇了下来,笑里逐渐填满了浓烈的苦涩。

    温潜慌忙蹲下身,拨开他脸上的乱发,双手捧着他冰冷的脸颊,谨慎地问道:“你怎么了?”

    重雪的下半张脸埋进了狐裘周围一圈的白色茸毛里,温潜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在哭。

    “告诉我怎么了?”

    “快带我去找王稚,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十一

    重雪坐在被铃铛围成的阵法中央,他手上和脖子上缠满了红线,身着一件轻薄的白衫,额头上的汗却止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滴。

    “他怎么样了?”

    推门而来的正是王稚,他身型矮小,不足四尺高,头发花白,但目光如炬,步履轻盈,仿若一只灵巧的猕猴。

    温潜在这里守了一夜,道:“还没醒。”

    柳双跟在王稚背后,手上拿了一支笔和一本小册子。

    “你在写什么?”

    柳双将册子递给了温潜,“这上面记录了教主从第一次到现在离魂的经历。”

    温潜不解道:“离魂?什么叫离魂?”

    王稚突然出声,冷嘲热讽道:“呦,听闻我们大教主的身边多了位新宠,日夜相伴,如胶似漆,还真以为他有多器重你,怎么连得了什么毛病都不和你说明白。”

    温潜不羞恼,恭恭敬敬道:“还望前辈指点。”

    王稚走上前,指着重雪道:“古籍记载,一表两里,神情不宁,是以离魂。他得的叫离魂症,这个病没得治,没药医,人还会疯疯癫癫的。此番他是回光返照,且再看几个月,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王稚幸灾乐祸道:“这个你就要问他喽。”

    “那这个病的最后会如何?”

    “结局当然是生不如死,要么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要么变成一个疯癫痴呆的傻子,你希望他变成什么样?”

    说完王稚便放肆大笑了起来,“他小子作孽,从小到大没少咒我,这下还不知道谁要死在前头呢!”

    温潜心中一紧,失去梅思因的痛苦心境突然翻涌而来,“真的没得治?”

    王稚强硬地说道:“知道我是谁吗?除非阎罗王改了生死簿,否则谁来了也治不了!”

    “老东西,谁要死在你前头!”

    一根红线飞来绕着王稚的脖子缠了数十圈,勒着他的喉咙叫他说不出话来,朝阵内望去,重雪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手执红线,牵拉着王稚的命脉。

    王稚面色涨红,眼球突出,指着重雪的手指不停颤抖,有苦说不出。

    见他神色痛苦不堪,重雪点到为止,震断了手中所有的线,放了王稚一马。王稚脱了身向后倒去,索性在地上耍起赖来,柳双去搀扶他,他像个顽童一样,死活不肯起,哇哇大叫,斥责重雪无情无义,欺负他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重雪悠悠晃晃地站起身,还未站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温潜眼疾手快来到他身旁,接住了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王稚方才还在撒泼,见此情形啐了一口,直呼光天化日,真叫人没眼看。

    “再多嘴,我立马杀了你。”

    温潜帮着擦掉重雪嘴角的血迹,耐心地安抚他,别生气。

    重雪气若游丝,半个人都压在温潜身上,闻言,仰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我没事了,带我回去吧。”

    “真的没事吗?”

    王稚竖着耳朵在偷听,暴跳如雷道:“走什么走!我说可以走了吗?”

    重雪闭上眼,淡淡道:“主要一看见某个糟老头子,我更难受。”

    “嘁,你当我这个糟老头子乐意看到一个整日摆臭架子的人?要不是我在你娘坟前发过誓,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破雪山上?”

    “是,所以你可不得早点盼我死吗?”

    “嫌我无能是吧!好,不干了!”说罢王稚甩手扬长而去,柳双左右为难,朝重雪行了个礼,追上了王稚的背影。

    温潜担忧地望着重雪惨白的脸,“你说什么气话,人走了谁来医你?”

    “什么气话?反正都没救了,有他在没他在不都一样?”重雪靠在温潜肩头,“快带我回去,我闻到这里的药味就犯恶心。”

    温潜带着重雪回到了寝宫,待到重雪睡着时,他左思右想后决定跑到药舍去找王稚。

    王稚一开始不愿意见他,温潜再三向柳双求情,最终王稚看在徒弟的面子上勉强松了口。

    见温潜是来求问治好重雪的办法,王稚立马拉下脸,“都说没有了!能治好早就治好了。”

    见温潜仍是一副迟疑不定的表情,王稚冷哼道:“怎么,原来你是真心心疼他?稀了奇了,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喜欢他,你喜欢他什么?”

    沉默了好半天温潜也没给出个答案,王稚一脸不耐烦,奚落道:“见色起意是吧?你小子胆子不小,什么人的色都敢图。”

    温潜牵挂着重雪,无心谈论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道:“天色不早,前辈我先告辞了。”

    “慢着!”

    说话间,王稚仗着体格小,一个不注意朝温潜的下盘攻去,温潜侥幸避开,一脸不解道:“前辈你这是?”

    王稚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我还是不懂,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温潜心一沉,如实将自己身中毒掌前来寻医求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沉吟片刻,王稚道:“把手伸出来。”

    温潜藏在衣袖的五根指头紧握住,最后还是视死如归地将手腕露了出来。

    王稚的手指搭上了温潜的脉搏,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什么意思?”

    王稚的眼神落到了他的下腹,“你天生阴阳双体,如今才多久居然已经胎珠暗结。”

    温潜眼神暗了下来,“前辈你的意思是……”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王稚长叹了一口气,把柳双叫了进来,在他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后就让他出去了。

    “你说你用过了金色雪莲,那确实是个好东西,但是你身上的毒还是没有清干净。”见温潜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他随即得意了起来,“你不会以为误打误撞,随便用个什么就能一劳永逸吧?”

    “那我是必死无疑了?”

    王稚话锋陡然一转,“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受这份苦了。”

    “什么办法?”

    王稚推门出去,没一会抱着个黑色的漆盒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盒子一打开,温潜想探头去看,被王稚推了回去。

    “别吓着我的宝贝了。”

    等了一会,盒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一条通体晶莹的小虫从里头钻了出来。

    “就是这个?”

    “什么叫就是这个?”王稚不满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地涌冰蚕,十年一蜕皮,能活上百年,而且用它吐出来的蚕丝织成的衣服刀枪不入,世间罕有。”

    “天下竟有这样的宝贝?那怎么用来解毒?”

    王稚炫耀完,立马将冰蚕收了起来,道:“怎么做就你别管了,丑话说在前头,要我救你,你就得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终于说到了正题,王稚不客气道:“这座山的山腰处住着一条白蛇,你去给我取一枚蛇蛋来,我就替你把身上的毒给解了,容易吧?”

    温潜琢磨着这小老头怕不是以为他没见过那座庞然大物,犹豫之下,问道:“我似是听闻过,那条白蛇乃教主所养,你何不直接向他要?”

    提起来王稚就不高兴,摊开手,道:要了啊,要了好几个月,你看他给了吗?你就说去不去吧!”

    温稍稍一思忖,“我身体里的毒对孩子有什么影响吗?”

    “有我在自是没有。”

    温潜正要起身离开,突然又折返了回来,“我身体里不止一种毒。”

    王稚面上毫无惊讶之色,“我知道,你身体里还种了个蜘蛛蛊嘛。”

    “你怎么知道?”

    “哼。他在我跟前长大,用毒的手段也全是我一手教的,我怎么不知道?不会有事的。”说着王稚勾了勾手,让温潜耳朵凑过来。

    “那蛊还有催情的效果哩。”说完王稚哈哈大笑,还拍了拍温潜的脸,扯着嗓子嚷嚷道:“没出息!你活该!和那小子睡觉快活吧?看把你迷的,喜欢谁不好,哼,喜欢他!”

    王稚嘴里没几句正经话,温潜满心无奈,匆匆离去。

    他回到了重雪的居处,只见大门敞开,数十名穿着绿罗裙的侍女低头站在门的两侧。温潜狐疑地走了进去,重雪已是清醒,穿着单衣坐在铜镜前,身后一名侍女正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梳头。

    重雪明知温潜来了,仍是只顾照镜。温潜同侍女交换了个眼神,接过梳子,叫她安静退下。黑发如练,齿梳滑过发间,如在沉静无波的湖面拨起一道涟漪,重雪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质问道:“柳双说的都是真的?”

    温潜心中一紧,表面仍是云淡风轻,“他说什么了?”

    “他说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我。”

    “是什么喜事?”

    “他说,你有了我的孩子。”

    十二

    重雪把温潜拖到床边,让他把衣服脱了。

    温潜顾及着敞开的门,没有任何动作。

    “脱了。”重雪的语气不容置喙。

    温潜不怕他,眼下的情形大概用武力压制重雪也是绰绰有余,可他唯独斗不过自己的心结。

    重雪的脸色比早些时候好上了许多,可不知道是否是温潜的错觉,他灰色的眼珠较之前更加清白透明,十分诡异。

    “到底脱不脱?”

    重雪的话温潜不能不听,但心有介怀,再三拉扯下,只是除去了上衣。重雪垂眼盯着温潜平坦的下腹看,而后起身打转绕着温潜仔仔细细地看。

    他的脚步停在了温潜的背后,道:“你怎么想的?”

    “方才很奇怪,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该怎么告诉你,一路想一路笑,不知不觉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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