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麻花(2/5)

    尽管加上谈嘉山也才四个人,但方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十几个菜。

    何岑嫌弃地撇开那几张何应悟与几位成年人的合照,气呼呼地说:“姥姥和我说过,这三家都是领养过哥哥的家庭——第一家说自己的决定做得太仓促了,把哥哥接回去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做好做父母的准备;第二家是接了哥哥过去以后,突然怀孕了,就把哥哥送了回来。”

    陪妹妹玩了好一会儿,何应悟才磨蹭到谈嘉山身边,问:“不喜欢吃吗?”我炸了好久呢。

    把面皮擀到薄透,用碗拧出来的圆面皮拿来包水饺;剩下的边角料重新揉揉切成方形,从中间剪开翻上一个结,就是最简单的小麻花剂子。

    “妹妹年纪太小了,还不太懂事,我待会批评她。”

    沿着烧到冒烟的油锅滑进去,滋滋炸至金黄的小麻花,咬起来的动静比摔炮还响亮。

    何岑的童言无忌让谈嘉山有点想笑,但又心疼得扯不动嘴角。

    谈嘉山接过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摸了摸相片上大约五六岁的又瘦又矮又黑的小男孩,问:“怎么不乖呢?”

    缓了好一会儿,谈嘉山这才想起来安慰生闷气的何岑:“他们说得不对,你哥哥是个很善良、很听话的乖小孩。”

    扒了皮蒸地瓜揉进面粉里,这样和出来的面团没有一坨是不劲道、清甜的。

    “姥姥,你帮我看着锅,我待会儿就回来!”

    谈嘉山完全没法把内向、沉默寡言还有不爱笑的标签与何应悟对应上。

    还真别说,就冲着照片上何应悟那露出八颗白得发光的牙齿的标准微笑,哪怕去超市给大爷大娘们发鸡蛋,也能捞到个“地推之星”的奖项。

    何岑捂着嘴,但吃吃笑起来时门牙还是漏风,“现在村里年纪稍微大点的狗,看见哥哥时还是会龇牙咧嘴地护食。”

    有时候谈嘉山说得过分了,他也不生气,只是当没听懂一样乐呵呵地捧个哏,像是对外界的恶意很迟钝似的。

    “换牙的时候要少吃点糖哦,不然会有虫子半夜钻你嘴巴!”

    “姥姥说哥哥小时候饿怕了,老是半夜爬起来偷吃村子里其他家看门狗碗里的剩菜,被狗追着撵了好几次,哈哈哈——”

    “嗯嗯!哥哥很善良很聪明的。”小女孩赞同地点头。

    剩下的照片大多是何应悟还在读初高中的时候留下的——有帮姥姥下地干活的、有边抱着弟弟妹妹们哄睡的、有啃着指甲在台灯下写作业的。

    可观察能力从来都是做记者的基本技能,何应悟不仅在工作中具备足够的敏锐度,就连对谈嘉山时不时上线的消极情绪也能及时体察、以插科打诨的形式逗人开心。

    所以何应悟究竟是真的钝感,还是因为害怕被讨厌从而养成了压抑自己负面情绪的讨好型人格呢?

    另一张是面容显然更稚气些的何应悟,正抱着印有学校logo和“国家奖学金8000元”字样的宣传kt板,傻里傻气地朝着镜头比大拇指的个人照。

    天色一黑,门外的鞭炮声便伴随着春晚开播的倒计时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爱吃。”谈嘉山摇摇头,伸出被何岑戴满塑料戒指的十根手指,展示被泡泡贴纸贴得花花绿绿的指甲,“但刚做完指甲,有点不太方便。”

    自从认识何应悟以来,他就没见过这人消极的模样。

    被称作“四喜丸子”的大肉丸姥姥整整团了十个,在饭盆里堆得满满当当;

    何应悟把妹妹抱下床,扮鬼脸吓得何岑哇哇叫着满屋子跑。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有点心虚地从相片堆最底下掏出一张左上角写着“小乖”的泛黄的旧照片,偷偷给谈嘉山分享何应悟的糗事,“不过哥哥小时候好像确实不太乖,所以奶奶才给他取这个小名,嘿嘿……”

    其实谈嘉山没多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历,这几年唯一抱过的只有知乐园龙厨家年龄相仿的女儿。

    “还没哭呢。”谈嘉山惊讶于小孩子对于情绪感知的敏感程度,任由何岑扒着自己的眼皮检查。

    鲁省的年夜饭并不像网上说的那样,单调得只剩水饺。

    当然,其他细节也很清晰:比如那一头乱糟糟的、东一簇西一丛的盖住额头的干枯脏乱卷发;胡乱挽了好几截的破衣服里露出的满是冻疮的皮肤;用捆废品的化纤绳绑了几个塑料袋当鞋穿,但面上还是伤痕累累的拘谨的双脚。

    炸货是沂州年夜饭桌子上重要的角色——炸藕盒、炸带鱼、炸里脊、炸素丸,少了任何一样都不够有年味。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何岑抱到了自己的腿上,问:“你爱不爱吃糖醋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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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哭不哭。”何岑跳下床拿了纸巾,学着姥姥带小孩的方式,在眼睛红红的谈嘉山脸上乱擦一通,问:“是不是炕烧得太热了,把你的屁股烫疼了?”

    谈嘉山看得很认真,遇到有趣的照片,还会掏出手机拍下来。

    夹了香芋块的梅菜扣肉肥而不腻,用筷子一碰,立马在筷子尖颤悠着皮开肉绽;

    每回去旱厕时追着谈嘉山的屁股啄的大头鹅一改往日的嚣张,老实巴交地躺在酸菜里,成了桌中央的主鹅公;

    为了避免串味,何应悟一般是从素菜炸起的。

    捞好素炸货的何应悟从竹箅里拣了一小碗形状好看的小麻花,淋了一勺热红糖,撒了芝麻,屁颠屁颠地送去了堂屋。

    “最后这家是最讨厌的,他们说哥哥性格太内向、话少、又不爱笑,把哥哥丢回福利院门口就跑了。”何岑愤愤地戳着照片,把它们塞到屁垫底下去,“坏家伙!”

    姥姥在桌前倒酒、摆筷、烧纸、上香,敬完天地以后,霸气地一摆手,宣布开饭。

    “为什么给谈哥哥那碗的红糖比我多,麻花也比我大!”踮着脚在谈嘉山脸上粘亮晶晶贴纸的何岑瘪起嘴巴,从贴画纸上找了只粉色猪头贴在何应悟的眉心,“给偏心哥哥贴个猪。”

    他注意到何岑故意避开了三张照片,不免有些疑惑,他问:“这几张为什么不剪进去?”

    何应悟表面义正言辞、内心锣鼓喧天地给戴着芭比粉护甲的谈太后喂了好几根麻花,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厨房继续忙活。

    “我印错啦,哥哥应该不太想看到这几张照片。”

    现炸的酥肉在撇了白菜段的酸辣汤里镏过一道,充数的炸货转身一变成了酸香可口的烩菜;

    只要是和人说话,何应悟就会下意识露出笑容,有时甚至还带着些任人揉搓的讨好意思。

    半大小孩的稚气和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被融合定格在像素模糊的相片上,尽职尽责的记录着孤儿院里最大的孩子的童年少年期。

    他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最后一张照片上何应悟那双亮得邪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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