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长岁常安(2/3)
何应悟松开攥着谈嘉山扣子的手，指甲因为紧张在掌心里深深掐出指印。
从那以后，大年初一就成了何应悟的生日。
但此时，何应悟不得不承认有些仪式感，能赋予寻常的食物以特殊含义。
视觉尽失时，听觉和触觉会变得格外灵敏。
做法也简单，不过是把干净没沾过油腥的剩饭像淘米一样洗散，加入一碗开水、一小把冰糖，丢进豆浆机打成米糊。
——当然不是体味。
他想不明白。
第三个愿望好像实现了，何应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理直气壮的偏爱和猝不及防的告白，把何应悟的语言体系搅成了一锅粥，他忙不迭地答应着：“哦哦……谢谢！”
只是福利院里孩子太多，每个月都有几个过生的；再加上建院之初经费有限，姥姥能做到的不过是掐着日子给小孩们做一碗窝蛋的肉丝面。
“怎么憋得脸都红了。”谈嘉山后撤一分，按住向前追的何应悟的下巴，“先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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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的祝福在五花八门的噪音中并不明晰，像梦呓、又像何应悟自作多情的幻觉。
不再是浏阳河上意外的触碰、也不再是昨晚心照不宣的闪躲，一只手承托住何应悟的后脑勺，叫他连往后逃遁的空间也没有。
“结果你一转头过来我全忘了。”
福利院的小孩太多，大多数又是没留下任何身份证明的弃婴，往往是什么时候建的档，就以哪天作为生日。
第一回见到谈嘉山时，除了对方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何应悟印象最深的就是谈嘉山下颌附近传出的清淡须后水味道。
“按照计划，我应该先放点儿背景音乐，再问问你要不要切蛋糕的……蛋糕底下我还藏了朵雕了好久的萝卜花来着。”
“当然是因为喜欢。”
谈嘉山捧起那张局促不安的脸，音调不可思议地升高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谢谢？”
但哪怕是直白如何应悟，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
硬要形容的话，会叫何应悟想起姥姥以前常做给小孩们的、平替超市米粉的一款米浆。
“是，说出来的不灵。”谈嘉山凑近了些，烛光也顺势朝何应悟的方向倒，“现在可以吹蜡烛了。”
吸气的速度远远比不过味道逸散的速度，叫何应悟贪婪到几乎要产生过度呼吸的症状。
“我是指谢谢你的喜欢。”见谈嘉山脸上骤然冒出的收到好人卡的崩溃表情，何应悟连忙补充道，“不是拒绝的意思！”
但越是无害的味道反而越叫人上瘾，如果碰上出差、两人恰好又住在一起时，何应悟总会趁着对方出门跑步的空档，把自己埋在谈嘉山还留有余温的被子里，闻到快缺氧才钻出来。
他若有所感似的抬起了头，眼前人炽热的呼吸小心却毫不犹豫地缠了上来。
“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同样的食物，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出现，其扮演的角色、给人带来的感受全然不同。
流浪汉这种职业没有学历和年龄歧视。
那会儿正逢过节，趁着春运人流量大，何应悟好不容易从控制幼童乞讨卖艺的组织里侥幸逃出，顺着高速公路北上流浪到沂州。
在评审体系的各个维度里，使用例如干冰、碎花和灯带一类的道具来强化用餐氛围，也只是归类于用餐过程中的庸余行为，对口味及分数没有任何加成。
呼的一声，蜡烛熄灭，黑暗如同泼墨一般地染黑了何应悟的视野。
被捡回来的时候何应悟大概四五岁。
米糊温和包容的谷物味道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发暖甜香，哪怕叫最挑食的小孩来也能喝上两碗。
得益于姥姥和弟弟妹妹们如春风拂面的关怀，何应悟已经记不太清那些睡在桥洞底下时被老鼠咬脚趾头的日子了。
不过在流浪过程中逼出来的机灵鼻子和舌头倒是保留了下来，倚仗着它们，何应悟还阴差阳错地获得了留在《炊金馔玉》的工作机会。
何应悟难得见到对方这么懊恼的样子。
虽然自从入职《炊金馔玉》以来，何应悟就没挨过饿——八大菜系、中西点心、酒水饮料试了个遍；就算没有谈嘉山审阅，何应悟也能洋洋洒洒罗列出一份质量上乘、评判客观的评审报告。
窗外掐着零点燃放的烟花和盘炮争先恐后地燃亮了半边天，村里已经睡着的狗被吓得跳起来，朝着明明灭灭的天际乱吠。
就像年夜饭桌上包了糖块的水饺、爆竹声声中塞给返乡晚辈的砂糖桔、在月下与家人分而食之的月饼。
尽管现在还只是嘴唇相依，但独属于谈嘉山的味道还是沿着微张的齿隙一刻不停地往何应悟的鼻子里灌。
未宣之于口的愿望，好灵。
“我许了三个愿望。”何应悟睁开眼睛，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不能说出口？”
“生日快乐。”谈嘉山重复了一遍。
只要有一只能嗅出食物馊没馊的机敏鼻子、一条能尝出霉变程度的灵巧舌头，再加上被当成垃圾驱赶时厚到没边的脸皮，好赖总能活下来。
初一年集上，跟在商家屁股背后捡白菜帮子啃的何应悟，被好心人用一袋老面馒头、两个冷了的鸡蛋，给“骗”到了姥姥所在的福利院里。
比如眼下这只等了二十四年——应当是二十四年的，只属于何应悟一个人的生日蛋糕。
与大多数人依靠视觉定义外界不同，何应悟常常会将对外物的嗅觉、味觉印象纳入感知系统中。
朝夕相处久了，有关于“谈嘉山”的味道记录册中又增加了护肤后的身体乳淡香、刷完牙的薄荷冽香，还有藏在对方衣服和被子里的形容不上来的肌肤特殊味道。
跟着眼前人的节奏，何应悟的理智同呼吸一起慢慢回炉，迟到的茫然与难为情这才先后涌上来。
他当然想得到对方被自己吸引的答案，但何应悟更害怕对方是因为看过相册，才偶发性地同情心泛滥，再施舍一点点好感给自己。
与那张冷静自持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谈嘉山从廓尖红到耳垂肉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