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仇(5/5)

    他在褶皱上一遍遍写那些单词,就像是手里拿着笔一样。

    有时候,怪异的情绪也会涌上心头,这时沈清会陷入冥想,只有当他真正安静了以后,他才能沉沉睡去。

    无所事事翻翻字典,他现在已经能熟读很多日文句子了,顺子也在一点点教他复杂的语法知识,再加上每天活在这个“魔鬼的哀嚎”边上,沈清相信自己不久就能掌握这门语言。

    他的隔壁床友次郎,总能鼾声大作地睡到正午,理由是能够吃到相对丰盛的中饭。

    不知怎么的,医院能分配到的粮食真的少到可怜,现在只有中饭在军队供应的名单当中,早饭只有五分之一的可能,而且往往两个鸡蛋打这间屋子所有病号的汤,几乎所有的物资都是紧缺状态,入口的汤水味道极浅。

    “这要是变成糖该多好啊……”

    当顺子小姐告诉他只有盐的时候,沈清的内心几乎在崩溃边缘甩着他的肠子,没有糖分,没有蛋白质,没有脂肪——啊!上帝!这是怎样的人生啊!

    与他自己的处境形成对比,沈清相信世界的一个角落,亚麻大总在吃香的喝辣的,因为在那几天,每天都有新鲜的水果,可口的饭菜,怎么也吃不完,而他把沈清丢在了这里,是要作践他的命。

    但事实上,亚麻大被派遣到南京北部的一家更大的战地医院里,日军正在深入战线,跟从日军的行动这似乎是他父亲的意志。行军,不似待在南京这般物产丰饶的大城市里,交通方便还有充实的补给;人口也相对较为分散,家家形成的村镇老死不相往来。如果能有幸在荒芜的田舍边抓到一头水牛或者一头羊,就够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填一餐大肉。当时虽然日军每到一个村庄,都毫无顾忌蝗虫扫荡一般,但对一名普通的日本兵来说,你的将领只会告诉你吃到适可而止。

    日本人能用他们的特殊技巧,把牛羊肉切的极为透明纤薄,足以照顾到足够多的人。食物在行军中难能可贵,除了从村庄中抢来的牛羊,粗粮等,不少日军还自带罐头,方便在饿的时候随时补充。他们的粮食供应部队会确保第一前线的粮食安全,就这点而言,当时的中国军队实在是与其云泥之别。

    山田中正当然不用愁自己的饮食,但是他对军区野战医院粮食供给不足的事实略有耳闻。由于他负责决定派谁去后方医院,不少士兵都觉得他掌握了生死大权,他们甚至苦求地告诉他自己还能作战,尽管只会给自己的队友添麻烦。

    山田中正的生活形成了亘古难变的规律:早上起床,进行简单的洗漱,把衣服的穿好并确保所有的褶子都在正确的位置上,清晨八点出门巡视一圈负责的病人并跟踪病情,遇到急诊开始做手术,往往一个手术就能做到晚上。

    除了手术这样的插曲,这个生活可以说是十分规律的,把沈清送到那样的地方自然是有意为之,山田中正也只是做做样子,差不多时候就能申请回到南京或者上海的司令部了。

    谁知这个“差不多”——差的还真有点多。

    徐州大大小小的数百次战役即将让山田中正变成一个他想象不到的超级大忙人,几乎每天都是日夜颠倒的工作状态加深了他的眼圈与焦虑,山田中正也开始吸烟了,准确的说,是点燃烟头然后在啜吸两口。

    等到他成功申请到回司令部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以后的事情了。

    沈清这边,他成功交上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烧伤大哥次郎。

    有了一个年龄稍长的大哥作伴,艰苦的日子也就变得可以忍受了起来。虽然他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瘦,他的脸颊已经不似来之前那样圆润了,胳膊的骨头也能微微凸出,还有他左肩的伤口——沈清一度忘记了它。来到这里以后,这个磨人的伤口总是化脓发炎再化脓发炎,这似乎上帝在伤口上画了一个无休止的奇特诅咒,腿上和手上的刀伤倒是已经结痂。

    顺子姐看见他的伤口并没有尖叫,在残酷的战争当中这并不是什么令人紧张的伤口,只是表面看上去一片血肉模糊。

    次郎确实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哥了。沈清的个子不比他高,长得也越发瘦弱,他就自发承担了一份照看沈清的责任。“这孩子只有十三岁却要见识这么可怕的战场,真是太可怜了!”次郎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所以沈清发现那些原来找过他麻烦的街头混混现在都不常见了。

    与肩部形成对比的是,沈清的骨骼恢复速度很快,他现在已经基本能短时间站立了,再过一周也许就能走路了。

    今天应该是第四十天,从那天以后顺子也没有给他带过任何丰盛的食物了。野战医院的位置也相对保守,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营地内部,沈清每天都能看见有人举着枪来回徘徊,他总是躲得远远的。

    如果你和那些巡场的日本人关系好,他们就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甚至可以偷偷溜出去自由活动。

    这是次郎告诉沈清的,很多出去了的人都能在山间田野饱餐一顿,哪怕啃点草也能补充膳食纤维呢!

    “我得靠靠自己。”

    沈清恨铁不成钢地拍拍这腿,然后装模做样地在次郎面前扭扭自己还在康复的肩膀,并且逞强地不说痛。顺子看见沈清这么有精神还交上了朋友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我出去了,肯定给你带好吃的。”沈清坚定地说。由于缺乏表皮移植手术的条件,大多数时间他的好友次郎都得躺在床上,沈清不敢相信那天他居然锯了一个时辰的木材。

    “因为看见了木头,所以没忍住。”

    后来次郎告诉他,他做木工以后,觉得每根摆在他面前的木材都像女人的身体在不断勾引他。

    沈清不是不能理解这个比喻,只是他遭遇了那样的第一次以后,对于和别人接触这件事已经本能地排斥了,他无法想象贴近画报上那样白皙动人的女性,当别人靠近他的时候,沈清只会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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