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者多劳——(4/8)
裴映抬起手,抱住他,手轻轻抚在他的后脑:“我们结束这件事,只要你说好。”
他永远无法获得施鸿的认可。
他再也不需要施鸿认可了。
“好。”他说。
第二天上午九点,他们掐着施鸿喝茶研究棋局的时间点,到了施鸿的院子。
昨天被他撞坏的铁栅栏,一天不到就修好了,当然也可能整体换了一模一样的新栅栏。
那唐装男人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他们引到客厅。
他们站在施鸿面前。
裴映向施鸿递过去一个礼盒。
与上次装《绿洲》的黑色礼盒相同。
施鸿也依然当着他们的面儿拆礼盒,打开盖子。
盯着盒里放置的画,迟了些,看向裴映开口问:“这是九年前,你那幅成名作?”
“是。”裴映垂下眼,膝盖弯折,跪在地上。
他跪直,然后抬头仰视施鸿:“我们在您面前什么也不是,希望您能放过斐然。”顿了顿,补充道,“我什么都愿意做。”
施鸿没有马上回答。
他端起茶杯,小啄一口,视线慢慢挪动过来,投在裴映身上。
片刻后,又看向施斐然。
施斐然没有移开视线,他咬了咬牙,低下来跪在裴映身旁:“我有用,爸,我的广告公司能帮您一点小忙,求您别拿这事儿吓唬妈,我妈心脏不好,她受不了……”
说着说着,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他抬起手,擦掉脸上不停流下的眼泪。
“你这孩子。”施鸿终于开了口,“昨天啊,看你发病我就后悔了,就算你不抢,我也会让小谭把喷剂还给你。”
“跪着干什么,”施鸿扶着桌角站起来,先扶起了裴映,“你是我儿子的人,那我们也是一家人,你是画家,偶尔送两幅放我的收藏室,让我充充门面。”
“一定。”裴映回答,“那些参展完的画,我想办法收回来送到您这里。”
施鸿笑了笑,又看向施斐然:“你妈那边你放心,我晚上就去看她,我不会怪她,她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错就错了,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施斐然和裴映走到院里停车位。
上车,回市区。
施斐然推掉了一整天的工作,裴映亦是如此。
他们两个窝在桃源里的家,喝了两杯咖啡,而后分享同一支雪茄,像当初在学校宿舍里那样。
事实就是,施斐然心里某个隐秘的位置了解裴映真正能为他做的事。
没有裴映,他永远不敢。
也只有裴映能地接受他的全部。
他有时候想,哪怕无关爱情,他也需要裴映成为他的伴侣。
金渐层满屋子遛弯儿。
已经两小时没见着它了,施斐然有些担心,从玻璃缸里挑起一条肥硕的白色毛毛虫放在虎口。
毛毛虫还没开始爬。
金渐层像闪电一样飕地跳到桌子上,叼走那只虫,当着他的面儿将虫子咽肚。
一点儿也不护食,连背对他的动作也没有。
施斐然看着它笑起来。
他觉得蜥蜴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从来不会将虫子撕碎,都是一整只吞下去。
金渐层吃完虫,突然转了个方向,头颅侧向桌上亮起的手机。
——静音状态的手机显示着来电人:李蕊。
施鸿的妻子。
裴映在这时牵过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指节。
施斐然明白这是来自于裴映的安抚,他抬起手,嘴唇覆在指节,亲吻了裴映的吻。
然后点下手机上绿色接通按键。
“你父亲出事了。”李蕊说。
李蕊那口一向悦耳的普通话,此刻让施斐然悬着的心悬到更高的位置。
“他怎么样?是哮喘发作?”施斐然急切地问,“你们在哪个医院?”
“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了。”李蕊说。
施斐然抓紧手机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但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裴映开的车。
因为施斐然还需要酝酿情绪,怕走神出事故。
那栋小院里,警车和救护车都在,把院子占得满满当当。
裴映只好把车停在路边。
施斐然坐在副驾驶上,解开安全带,朝裴映做了个手势:“我缓一下。”
他低头闭上眼,用三秒钟的时间——泪流满面。
趁着眼泪没干,推开车门,跑进院子。
警察与救护人员基本都挤在施鸿的收藏室里。
人太多,施斐然快速环视一圈:在这栋房子里出现过的那个唐装男人不在;另一方面,施鸿的私人医生在场。
李蕊没有哭,抬起手伸向他。
施斐然急忙接住李蕊伸来的手。
常年礼佛的手上有一股檀香气味,缓缓钻入他鼻腔。
“你父亲在收藏室里哮喘发作。”李蕊轻轻道。
一名年轻警察在这时站过来。
李蕊看了看警察,继续对施斐然道:“我在佛堂,收藏室离佛堂太远,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最近换季,”私人医生将话接过去,“老先生本来一到换季哮喘就加重,我让他住一个月的院调养调养,他不听!老先生没来得及拿哮喘药,明明就在他口袋里啊!”
“收藏室就在楼上,你没听见声音?”年轻警察质问李蕊。
李蕊摇摇头,声音虚弱的只剩气声:“对不起,我耳朵不好,诵经播得太大声了。”
那警察还想再问,在场肩上警衔最高的中年领导摁住他,走到李蕊和施斐然身边:“真抱歉在这时候打扰你们,像这种正常猝死,没有其他人加害,本来不该我们出现。但老先生是公众人物,我们如果不问清楚,事后媒体又抹黑我们不作为。”
施斐然揽住李蕊的肩,朝对方点点头。
大多数的话都被这位私人医生圆上了。
一名救护人员也在对警察说:“换季,这种情况太常见,我们这周已经见过好几个哮喘病人,像老先生这样走的。”
但施鸿根本不是死于哮喘发作。
那是一种气体毒药,一滴针眼大小就能完全麻痹呼吸肌,施鸿无法呼吸,生生窒息死亡,症状和哮喘发作一模一样。
而且这种毒气代谢很快,无法在人体中被检验出来。
毒气来源于裴映这个化学爱好者,实施办法是施斐然想出来的。
施鸿动手打过梁佳莉,只有一次,就在施斐然面前。
他小时候穿着梁佳莉买的纯棉短袖去见施鸿,施鸿转头就扇了梁佳莉一巴掌,质问梁佳莉怎么可以给他的儿子穿这种廉价的垃圾货。
施鸿是珠宝商,施鸿控制不住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包装成华美的模样。
就像那幅《绿洲》被换上昂贵的画框。
施斐然只是把裴映的成名作,特意换上一幅廉价画框。
他知道施鸿一定会取下画框,换上更匹配画的价值的相框。
——在施鸿取下旧画框时,简易机关打开,两种化学物接触,毒气当即释放。
救护人员展开一张人体大小的袋子,将施鸿抬进里面。
眼泪使得施斐然看不清施鸿的脸。
他用近乎瘫软的姿势跪下来,手撑在地板上,朝施鸿的尸体磕了一个头。
在场很多人都出声安慰他。
他等的那个人走过来。
裴映抚摸他的肩膀,滑到他的手臂,重重捏了一把,然后扶他起来。
他明白裴映传达的负面意思——裴映没找到施鸿撤下来的画框,那个被他们做过手脚的廉价相框。
施斐然再次环视屋子里所有的人,发现李蕊正静静地注视他。
他收回视线,重新系好西装主扣。
一小时后,他们终于回到车上。
施斐然在储物盒上一下下摁着指甲印,他的余光里,裴映抚摸着自己没戴戒指的食指。
施斐然垂眼,发现自己是用食指在抠储物盒,食指,不是拇指,说明他还没有特别紧张。
他们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车返回市区。
“李蕊?”裴映先出了声。
“对,李蕊拿走了画框。”施斐然回答道。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映又问。
“她没有在警察面前揭穿我们,至少说明她的事不急。”施斐然想了想,忽然问,“家里润滑剂还有吗?”
“有一箱新的,我放在床下。”裴映说。
施鸿死了。
轻松感使得施斐然整个人几乎要起飞,以至于叫床都比平时痛快许多。
裴映兴致上来,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往死里顶他。
肉体撞击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脆响。
入口反复被撑开,被侵入。
撕扯的疼痛感让脊椎也变得无力,他软在床上,用手指牢牢抠住枕角。
床单湿透。
他还意犹未尽。
裴映却汗淋淋拿起他的手机展示给他看:“李蕊找你。”
施斐然眨了眨眼,含着裴映性器官的甬道不自觉收缩,他被那东西刺激到,毫不吝啬地哼出声:“让她等吧……”
裴映拗不过他,继续顶到深处。
他抬起手抱住裴映的后脖颈。
施鸿家。
院子的门敞开着。
停车位全部空了出来。
在这么个冰雪初融的初春时节,这里多少透出些萧瑟。
尤其再加上佛堂里传出的诵经声。
带着回声。
施斐然越往里走,回声越清楚,仿佛马上要看见佛祖一般。
李蕊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这么多年,这是施斐然第一次走进佛堂。
他身穿净黑色西装站在李蕊身后,抬头看着面前的金身佛像。
佛像手持一把金刀,腰也比寺庙里常见那些佛像纤细许多。
他听施鸿说过,李蕊信仰的是小乘佛教。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到李蕊念完,又停顿几秒钟,才开口:“我小时候在佛堂外,听你念过这段佛经。”
“是往生咒。”李蕊回答。
“那次是为谁?”施斐然问。
李蕊回过头看他:“我前夫,我唯一的爱人。被施鸿骗到破产,自杀了。”
这段故事施斐然知道,不光施斐然知道,有钱人的野史是整座城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蕊双手再次合十,面向金佛:“谢谢你。”
“不用,”施斐然开口,“您能把画框还给我吗?”
李蕊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画框上有化学物残留,可以用作关键证据,我不能把它还给你。我需要钱。”
说完,李蕊拎起旗袍摆尾,脖子与后背均是笔直地站了起来。
梁佳莉也喜欢穿旗袍。
梁佳莉喜欢修身的款式,每次去定制旗袍,都嘱咐量身的裁缝师傅一定不要给腰围留余地,生怕不能展示出她的细腰。
而李蕊总穿宽松款式,看起来清丽温雅。
李蕊看着他,柔声道:“你每年给我一笔钱,就像你母亲梁佳莉每年给鉴定中心那个医生汇款一样。”
施斐然眉梢儿微动。
他想起了方哲。
不是在想方哲这个人,而是一个具体的场景:方哲被关在玻璃柜里。
李蕊身上的檀香味和她本人一样温和。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或许可以再次使用金渐层的玻璃柜。
李蕊:“我定期给几个福利院捐款,你放心,是拿你的钱做好事,帮你积德。”
“可是我不信来生。”施斐然瞟了一眼佛像,“为什么要积德?”
李蕊蹙起眉头。
他一下子想明白自己小时候对李蕊的好感从何而来,李蕊的眉眼有点像扮演林黛玉的那位演员。
他搔了搔鼻梁,刻意放松语气:“你打算怎么处理施鸿?”
李蕊:“施鸿为他自己买了一处山顶的墓地,但我打算将他的骨灰扬进化粪池。”
听李蕊用一种娓娓道来的声线说出这么惊悚的内容,整体效果有些好笑。
施斐然忍住笑意,朝李蕊抬起手掌:“别这样。太可疑,你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李蕊犹豫了一会儿,说:“好,那我什么也不做。”
施斐然转身走向门口,走几步又掉头回来:“给我个卡号,给你转钱。”
李蕊报了一串卡号。
他记了下来,再次打算离开。
“等等。”李蕊忽然道。
她弯腰掀开盖住佛台的丝绸,从佛台底下拿出画框,起身端平画框递向他:“画框……还是还给你吧。”
施斐然盯着画框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我相信你会给我钱。”李蕊说。
“为什么?”他又问一遍。
李蕊笑了:“一个男孩赡养自己的母亲,有什么不对吗?”
施斐然吓了一跳,一时间接不上话。
李蕊:“我年轻时在小诊所流掉过一个孩子,后来子宫粘连摘除,再没有生育能力。斐然,我和你不同,我相信来生。”
李蕊侧过画框,将画框边缘放到施斐然手边儿。
施斐然条件反射地抓住画框,鼻息间满是那股沉沉的檀香味。
“如果有来生,你做我的儿子吧。”李蕊语气真挚,眼神专注。
施斐然的心里有那么一部分知道李蕊此刻并没有多少真心。
可那又怎么样。
就算李蕊说的是假的,他在这一刻的情绪依然有所波动。
施鸿打了梁佳莉一个巴掌的时候,是李蕊走出佛堂,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后院看月季花。
李蕊记得住他不吃海鲜,他回施鸿家吃饭时,从未在饭桌上看到海鲜。
他愿意花钱买李蕊的善待。
他缓慢吐出一口气,看着李蕊手中的画框开口:“你留着这个画框,把它藏好,不要告诉我放在哪儿。”
因为有裴映,所以李蕊需要这个画框。
他不是不信任裴映,裴映当然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李蕊对他们所做的事知情,如果李蕊手中连一张保命符都没有,他怕裴映会除掉这个隐患。
只需要一段时间……让裴映和李蕊相处一段时间,直到裴映相信李蕊不会做出任何威胁他们的事情。
施斐然离开曾经属于施鸿的别墅,驱车回到桃源里。
将车停好在空荡荡的地库里,他没有立刻推开车门,只望着车窗,静静注视自己半透明的脸。
“一个男孩,赡养自己的母亲。”他轻轻念着这句话。
他嘲笑自己的私心。
他也对此无可奈何。
那份私心就是:李蕊给一滴母爱,就足以溺死他。
两个月后。
施鸿的墓碑前。
施斐然喜欢这地方,但凡路过这座山,只要时间不是特别赶,都会下车来看看施鸿。
每次确认施鸿就在这里面死着,现在死着,过会儿也继续死着——他就会感受到沁心脾的轻松。
他踩着台阶爬上山。
有人已经在这了,是李蕊,可能她在施鸿坟前也会感受到和他一样的轻松。
李蕊回过头,睁大眼睛,将他从头看到脚。
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这套浅蓝色运动服。
“好看的,”李蕊说,“这么有朝气的年纪,应该多穿穿这样的衣服。”
施斐然笑了笑,没搭腔。
其实有些不习惯,这种衣服穿起来太舒适。
出汗了不会黏在身上,他也不需要检查自己的后背有没有严丝合缝贴着衬衫,来借此计算自己每一个举手投足。
这种舒适给他一种隐秘的恐慌。
反而没有不舒适来的那么舒适。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李蕊问。
“赌博。”施斐然言简意赅地概括道,“这段她不好过,我雇了几个保镖陪她,她愿意赌就赌吧。”
李蕊:“晚上带小裴过来吃饭,我一会儿去买菜,五菜一汤,做你喜欢的菌汤和小裴喜欢的糖醋排骨。”
施斐然点头:“好,我跟他说。”
运动鞋的脚感和窄版皮鞋的脚感天差地别。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管怎么走路,都有些不对劲儿。
施家珠宝总部。
感应门自动向两侧打开,他走进去。
员工们站成两排,齐刷刷地对他鞠躬。
他不由得感慨,施鸿是真的很讲究表面排场。
这种虚假的膨胀感对人有害。
他站在员工中央停住脚步,开口道:“不用这样,不是拍古早韩剧,我也不是什么霸道总裁。”
“我看了公司近几年的情况,这么说吧,地主家的余粮有点少,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很少……”
停顿的间隙,他看向这些员工。
有一部分眼中已经透出惊恐,施家珠宝一年前经历过两次大幅裁员,剩下的人快被折磨出ptsd了。
施斐然不再拖延,扬声道:“下月起,每人加薪百分之十。”
鸦雀无声。
直到第一声欢呼响起,鼓掌声轰然炸起来,雷鸣一般开始震动他的耳膜。
施鸿死了,施鸿的食物链断了,他再也不需要证明自己,他可以让每一个人获得最大利益。
开完会,想起和李蕊的约定,他给裴映发去信息:“晚上空出来,蕊姨要给你做糖醋排骨。”
“好。”
裴映回他信息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给他回电话,另一种像这样只一个字。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裴映在忙。
红血品牌和裴映联名出了十二星座的系列香水,裴映在为香水画封面。
这确认是个难活儿——施斐然闻过品牌方送来的那十二瓶样品,个个都是狗闻了直摇头的怪味。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