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给,你不能要(1/8)

    娜迦赌场对面,四面佛庙里。

    施斐然搬回来住了。

    庙里师父给他换了一个采光好的房间,里面没有满墙的霉菌,每天早上六点多一刻,阳光便直直照进屋里。

    戚良翼特意淘来了一台除湿机,医生说施斐然这阵子抵抗力低,潮湿空气是诱发他过敏的源头。

    施斐然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礼拜。

    每当他以为自己快好了,又被发烧打倒。

    反复几次,脱层皮一样。

    他站在镜子前面,掀起身上的t恤,发现自己胸下肋骨都变凸了。

    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忽然又想到摇篮桥上的男孩。

    鼻腔莫名发酸,他皱了皱眉,挪开视线。

    金渐层在吃他从便利店买的猫罐头。

    这儿买不到非洲大蟑螂和其他蜥蜴喜欢的活虫。

    他不敢让金渐层吃庙里乱爬的本地大蟑螂,细菌感染太遭罪,他怕万一金渐层也吃脏虫子吃生病。

    施斐然瞄着金渐层。

    金渐层对剩下半罐猫罐头失去了兴趣,转个方向又把头埋在猫粮里。

    以前怕金渐层营养不良,甚至都没给它喂过肉。

    所以他现在情绪有点怪异,就像看见天上玉兔下凡吃胡萝卜一样。

    戚良翼前几天把西装送干洗了,今早刚拿回来。

    施斐然脱下睡衣,先穿的白衬衫,因为要碾平了往腿上系束带,刚挂上卡扣,门忽然被推开。

    戚良翼站在门槛外面,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盯着他,噌地背过了身。

    施斐然后知后觉地考虑到戚良翼可能不知道西装里面是这样的。

    他快速系好另一条腿上的束带,穿上裤子,套上外套。

    戚良翼终于转过来:“你……要出去?”

    实话实话,他现在走几步就头晕。

    但好歹能下床而且不用扶墙了。

    “对。”他答道。

    “你要去找裴映?”戚良翼问。

    “谢谢你的照顾,有什么能帮你的你随时提,为了不影响你正常工作,你以后还是别来这边儿看我了。”

    施斐然迈开脚步,尽可能走得正常。

    走到门口,想起来威胁要告密的马仔,顿住脚步回头:“对了,这周周日,头条主赛买那个巴西人赢。”

    说完,他刚要迈过门槛,一股力道拽住他的手将他猛地拖回屋。

    他本就脚软头晕,一时间没站稳,直接被门槛绊倒,摔进了屋里。

    “他是罪犯!”戚良翼喊道,“裴映是罪犯你知不知道!李蕊的死根本没那么简单!”

    施斐然注视着戚良翼,他不想喊,他童年阴影是琼瑶剧里的马景涛。

    他起身,系好西装风度扣,说道:“我也是。”

    “你不是!”戚良翼瞪大眼睛,“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是被蒙骗,所以包庇了他……”

    施斐然用食指指节压住眉头,打断对方:“我也是。”

    “我也是罪犯。”他再次重申,“我是罪犯,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戚良翼脸上闪过一抹错愕,片刻后,咬住牙道:“施斐然,你很得意?”

    “并不。”施斐然如实作答。

    他侧过身避开戚良翼,跨过门槛走出去。

    房间到寺庙院子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施斐然身上难受,就近上了他租来的假迈巴赫,开出大门,停到了赌场门口停车位。

    今晚赌场里的人格外多。

    贵宾室里有人直接夹着大麻烟吞云吐雾,到处都是叶子味儿。

    施斐然咳了两声,手伸进衣兜,探到哮喘喷雾,安下心,继续往里面走。

    学过画画的好处体现出来,他能凭背影轮廓精准地辨别出裴映,绝对不会发生影视剧里演的,拍人家后背,人家一回头发现不是那张脸的场景。

    裴映是典型的上四下六身,亚洲人少有这么好的比例。

    加上那颗头的大小、肩宽、甚至肩胛骨形状都生得极好。

    他可以在任何一个角度认出裴映,哪怕只看到了手臂——裴映小臂的部分长于上臂,手指也生得骨节匀称。

    最重要的是无名指上的那颗蓝宝石。

    保镖拨开人群,扫出一条过道,裴映沿着那条过道走向赌场大门。

    施斐然终于看见了这男人的正脸。

    裴映穿这么板正的时候不多。

    这人穿得越板正越显得人畜有害。

    宽松柔软的衣服能保护他的假面,修身的正装反而会不慎泄露出裴映原本的气质。

    施斐然追出赌场门口,紧赶慢赶,只看到车队尾灯。

    总共三台车。

    通常这种情况,上位者会坐第二台。

    施斐然拽开假迈巴赫车门,上车。

    第二辆车是一辆玛莎拉蒂。

    比裴映之前那台便宜,但却是安全系数最好的一款。

    施斐然踩下油门,车速飙起来,方向盘有些不受控——施鸿居然在这一刻蹦进他脑中。

    他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施鸿。

    他站在游乐园,在围栏外面看着其他小朋友开碰碰车,他那么想玩,但施鸿不允许。

    施鸿说带他来游乐园他应该满足,不要得寸进尺。

    这么一辆假迈巴赫也许给裴映坐的那辆车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可谁又知道?

    这是他的夙愿,这一刻他想弥补童年的遗憾……

    施斐然双手扶稳方向盘,直直撞向那台玛莎拉蒂!

    “咣当!”

    巨响,耳鸣“滋”一声穿透脑壳。

    施斐然继续踩死油门,硬生生将那辆玛莎拉蒂顶到路边的围墙上——狗日的施鸿!

    得什么寸?

    进什么尺?

    车身摩擦出尖锐的鸣叫,施斐然看见假迈巴赫车头在玛莎拉蒂车身上划擦出细小的小火花!

    诡异的愉悦感流满全身,施斐然松开油门,手指被那感觉打得微微发麻。

    玛莎拉蒂后座车窗降下来,露出裴映的脸。

    裴映侧过头,看向了他——一缕血顺着裴映额角流下来。

    那抹蜿蜒的红在裴映侧眉骨微顿,而后倏地掉到脸颊。

    裴映不甚在意地抬手抹掉血痕,看着他轻轻弯了唇角:“要跟我道歉吗?斐然?”

    施斐然几乎当即起了生理反应。

    反复高烧了一个礼拜的身体依然敏锐,这个叫裴映的活体开关依然瞬间就能开启他。

    愤怒,或者说兴奋占领上风。

    他倒车,再次撞上去。

    像汽车品牌在做防爆实验,证明这款车确实结实。

    直到快乐感释放到淋漓尽致,施斐然倒退开,给玛莎拉蒂后座车门留出下车的空余。

    然后,施斐然推开车门走下车。

    裴映杀了李蕊。

    裴映不给他任何解释。

    裴映偷偷摸摸对他的灵魂动了手脚。

    施斐然走路的过程中解开西装风度扣,等裴映下车,他刚好抬起手握成拳砸向裴映的下颌!

    裴映扶了一把身后车门,重新站直,面带微笑:“轻一点。”

    “我让你轻一点时,你听过话?”

    问完,施斐然转动手腕,瞄着裴映下颌又揍上去一拳,不过瘾,还要再打,裴映突然从腰后掏出一把手枪:“停。”

    施斐然动作微顿,紧接着抓住裴映手腕,利落抢到裴映那把枪,在手中转了一圈,瞄准裴映眉心,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咔嗒!”

    裴映脸上的游刃有余通通消失不见,变回施斐然心口那只湿漉漉发着抖的白猫,红了眼睛问道:“你……对我开枪?”

    施斐然端着枪又“咔咔”扣动几下扳机。

    四个月的憋闷终于舒坦了一些。

    他不打算告诉裴映,他知道这把枪没子弹。

    ——是枪就有走火的可能性。

    他了解裴映,任何对他施斐然有丁点儿威胁的事,裴映都不会做,至少这点他敢确认。

    他的白猫,那双水蒙蒙的眼睛好半天才重新恢复成常态。

    前车与后车上的马仔围上来,打头的掏出一只枪,朝着他骂了几句泰语。

    裴映从腰后掏出另一支手枪,上膛,对准打头的马仔,说出一个泰语发音。

    这词儿施斐然听懂了,是“放下”的意思。

    马仔讪讪放下枪,缩了缩脖子。

    施斐然站在裴映对面,抓起裴映另一只手的手腕,在裴映滚烫的注视下,慢慢摘掉裴映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

    “我没给,你不能要。”他抬头看裴映。

    裴映放下指着马仔的枪。

    施斐然身体本就不大舒服,靠着身体虚电迸发的力量迅速亮起红格警报,他松懈的间隙,裴映突然一把抢回他手上的枪,举起枪,带着一点得意对准他扣动扳机。

    “咔”一声细响。

    施斐然觉得无可奈何。

    他知道那把枪没子弹,裴映再一次知道了他的知道。

    施斐然抬起头,一个耳光打在裴映脸上。

    他现在确实没劲儿,这耳光只比玩笑的程度重一丁点儿。

    裴映伸手揽住他的腰,吻上来。

    南亚的潮湿闷热变得旖旎缤纷,周围破败的铁皮房和两台撞瘪的车相得益彰。

    像他和裴映一起看过的老电影里的某一帧。

    裴映从未如此凶恶地吻过他,他无法配合,只能被动地回应。

    裴映的爪子捏痛了他的手臂,他没有制止裴映,直到尝到口腔里有一抹铁锈味儿。

    施斐然偏过头别开脸:“你把我咬破了。”

    施斐然坐上裴映的玛莎拉蒂。

    前边有马仔在开车。

    路过便利店,马仔停下车,去买了消毒水和棉签。

    施斐然截胡了那袋东西,他可以处理裴映的伤口。

    伤口掩藏在裴映头发里,应该是在撞击力作用下磕在前座钢骨上磕伤的。

    口子很浅,已经自行凝固,施斐然先用棉签蘸着消毒水擦干净裴映脸上的污血。

    而后换了干净的棉签,重重地描过那道伤口——

    血当即重新淌出来。

    比施斐然想象的多,瞬间便浸透整个棉球,淌到他的手背上。

    “会留疤。”裴映出声提醒,但动作间并没有任何反抗。

    施斐然点了一下头,故作讶异:“我不介意的事,你怎么可以介意?”

    车停在一栋小洋楼前。

    小洋楼古香古色,像从影视基地偷出来的。

    裴映大概发觉他对房子感兴趣,主动解释道:“民国时期华人建的老房。”

    施斐然走进屋。

    屋里和他对民国时期房子的刻板印象一样,连台灯都是翡翠绿罩子扣着的,果然还是从影视基地偷的。

    裴映的手抬到腰上方解开正装主扣:“斐然,你还是回国吧。”

    施斐然看着他,觉得有趣。

    觉得看裴映解开西装风度扣的样子宛如照镜子。

    施斐然也解开那颗扣子,坐到沙发上翘起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该跟我说?”

    裴映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你不杀掉我吗?”

    “迟一些,不着急。”施斐然回答。

    所以为什么要养猫呢,又不听话,又倔。

    他朝裴映招了一下手:“那些人虐待你没有?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是关着你不让你出去?”

    裴映摇摇头:“没有。”

    施斐然哼笑一声:“装可怜都不会了?”

    裴映:“关了我两个月,后来这里的大老板见我,我愿意给他做事,他就不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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