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生要离几次婚 4(1/8)

    妈妈临终前在病床上想要说什么,其实崔百岁早已猜到了。

    从前,崔百岁曾经听家里的工人说过,他是日本妈妈生的。他问过爸爸,爸爸生气地瞪圆眼睛,决不许他胡说八道。他心里有疑问,可始终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后来渐渐长大,爸爸也去世了,他无意中打听到,抚养自己成长的妈妈,果然只是养母。自己的生母是一个日本人!自己身上有一半是日本血统!

    他费了很多周折,才从爸爸的几个朋友那儿,证实了这个传言。

    原来,当年父母亲都在韩国汉城生活,经营着一家诊所“德生堂”。由于母亲不会生养,一心想要孩子的父亲,竟然瞒着她,偷偷地与一个日本姑娘好上了。那个日本姑娘,最初是来德生堂应聘做服务生的,父亲对她颇有好感。但是没有留下她,而是推荐给了他朋友的公司。暗地里,彼此有了来往。

    他们很快就有了孩子——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崔百岁。

    生下孩子后没多久,日本姑娘就辞掉工作,回国去了。听说她在日本嫁了人,从此再也没有与崔显扬联系过,也没有来看过孩子。只有养母像亲生儿子一样爱着百岁,含辛茹苦把百岁抚养成人。

    崔百岁从心底里敬爱自己的养母。他觉得自己与母亲从来就是血肉相连的,与人家没有什么差别,而且比别人和母亲的感情更深厚。从小在养母的悉心照料下长大,心目中只有这样一个母亲,对于生母的模样,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何况,生母在他的脑子里没有丝毫的印象,在他嗷嗷待哺时,她就将他交给父亲,割断了与韩国的所有联系,返回日本去了。现在,即使让她站在面前,崔百岁也觉得她与马路上遇见的任何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

    “妈妈,你好好养病,身体要紧。有我百岁在,你还担心什么?你看,还有美惠服侍你呢!”

    妈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崔百岁又去歌舞厅演出了。晚上,节目还在进行,他突然接到太太带着哭声的电话,说妈妈已经去了。

    崔百岁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顾不得一切,立即赶往医院。

    妈妈趟在病床上,神色是那么平静安祥。可她紧闭着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崔百岁失声痛苦,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许多朋友闻讯后,都赶往医院,帮助崔百岁一起料理母亲的后事。看他显得十分伤心,劝他千万要节哀,别影响了自己的身体。

    好朋友们的话使崔百岁很感动,可是母亲的离去,毕竟让他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刺激。他觉得每天这样在歌舞厅里说噱逗唱,想尽了办法搞笑,实在是太无聊。金钱对于自己也完全失去了吸引力。连母亲都没有了,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呢?

    转而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被解脱了,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任何追求,唯一的想法是要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将自己的身心融合于大自然之中,让大自然的绿水青山弥合心头的伤痛。

    于是,他背起行囊,既不告诉太太,也不告诉朋友,独自一人漫无目标地开始作环岛旅游。累了找个地方休息,睡醒了又走向野外。

    太太好不容易在台中市找到了到处流浪的崔百岁。

    她几乎找遍了台湾全岛,足足寻找了三个月,总算打听到了丈夫的下

    落。

    “好了,该回家啦。要散心也散够了,要玩也玩够了,你还想怎么样?”见面时,太太竟显得意外的平静,“我看你应该去工作了。”

    “我,我……”

    崔百岁无话可说,只能趁势跟她回到了家里。起码有几个月乖乖地听从老婆,说东就东,说西就西。

    一年中,他与美惠有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崔佩欣。到现在,崔百岁已经有了五个女儿。

     在这段时间里,崔百岁又继续去歌舞厅表演。演出受到很大的欢迎,收入依然像从前那样多,可是时间一久,他喜欢赌博的老毛病忍不住又犯了,而且一发而不可收。

    有一天晚上,他演完节目后没有回家,鬼使神差般地走进了赌场,与几个赌徒一起玩牌九。那天晚上,他喝了两杯高粱酒,一双眼睛红红的。一开始下手不重,输了几局,赢了几局,几乎是平手。后来,他就不耐烦了,一下子加大了赌注。旁边有人喝彩,有人撺掇,也有人悄悄地劝阻,可是他头脑发热了,不管谁说什么,都毫不理会。把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成倍地下赌注。

    接连几局,他都赢了。

    看见自己面前的钱堆成了山,他高兴极了。根本没想到,此刻已是深夜,他在赌桌前足足坐了三四个小时,早就该回家了。

    一会儿输,一会儿赢。不管是输还是赢,他都被刺激得无法自抑。后来,他发觉自己的牌运在走下坡路,一连几局都输了。可是心里想着要翻本,根本不肯罢休。赌注实在下疯了,怎么也收不住。此刻,连扒下身上的衣服押上,都在所不惜。

    当口袋里再也掏不出一张钞票,而且已经写下几张欠条时,他才颓然垂下头,今夜自己是彻底输了。

    他一口气输掉了将近两亿元新台币——这相当于一千多万美元!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掉这么多的钱!也许是赌场内的人故意做好了圈套让他上当,也许是自己热血冲头,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就弄不清东南西北?明明知道已经输掉了几百万,早就该悬崖勒马,可是还拼命地想反本,结果陷于绝境,无法自拔,酿成了一场噩梦……

    假如没有这件事,留在家里陪着太太和孩子,该有多好。可是,世界上哪儿都没有卖后悔药。

    直到好多年以后,崔百岁还不敢回想当时一败涂地的惨状。偶尔想起,仿佛胸口插进一把尖刀,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疼痛,只觉得淋漓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涌。

    赌输回家后,崔百岁竭力隐瞒消息,装得如无其事。他无论如何不愿让美惠知道自己输掉了这么多的钱。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美惠很快听到了这个消息,她简直是吓坏了。

    两亿新台币,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啊,许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的钱,崔百岁居然在一个晚上就把它输得精光!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的演出收入也许是不少,可那是辛辛苦苦靠本事赚来的血汗钱啊!而且家里根本没有很多积蓄,开销却很大,还要养育孩子,哪儿拿得出两亿元钱来?如果他去向大耳窿借贷,以后慢慢归还,光利息就很惊人,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尽管结婚后她曾一次又一次原谅过丈夫,可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原谅他的过错了。

    崔百岁知道自己十分理亏,赌性一起来就丧失了理智,太不象话。等到省悟过来,已经太晚了。他明白自己错了,在太太面前确实是不可饶恕的。换了别人,绝对不会赌得这样昏头。他试图跟美惠解释,甚至痛苦地留下眼泪,希望能得到谅解。可是,美惠一扭头离开家,怎么也不愿理睬他。她已是铁石心肠。

    既然不能得到太太的谅解,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婚。

    他实在不愿意再提起“离婚”这两个字。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的离婚,真是让他离怕了。然而不离婚,又该怎么面对充满委屈的太太?又该怎么把产生了裂痕的家庭维持下去呢?

    一直拖了一年多,太太美惠才答应在离婚证书上签字。

    从此,崔百岁又是孤身一人,到处飘泊。在漂泊中,他很快学会了喝酒。每当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无法向人诉说,就关起门来独自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以此解愁。

    然而,什么样的酒都帮不了他的忙。

    一个人,往往到了走投无路之际,才会深刻地反省自己。

    十七岁的哦嘘坐在一条崭新的独木舟上,手里握住一根树枝,试了试它的韧劲,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

    鼋湖的东岸,那片神秘的森林里,长满了参天大树。在松树、桧树和麻栎树的枝桠间,虬曲的藤蔓相互缠绕,遮天蔽日。墨绿的苔藓在潮湿的地皮上肆意蔓延。这里,时常听见野兽出没的声响,但是猕猴、花面貍、貘、獐子和竹鼠,在密林深处相安无事。人们一般都不敢闯进去,尤其是孩子。

    家里曾经有过一只独木舟,那是祖父的祖父留下来的,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四处伤痕累累,却依然很结实。

    听阿爸说,当初,祖父的祖父在森林里艰难地伐下一棵粗壮的柏树,用坚硬而笨重的石器,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将它刳成一条小舟。他又将树枝巧妙地刳成木桨,用来划船。于是,他可以像水禽一样漂过宽阔无边的湖面,像鱼儿一样游过湍急的河流了。

    在鱼鸟族,谁都可以用独木舟。独木舟属于大家。就像雕琢出的玉琮、玉冠形饰属于大家一样。然而,有一次,祖父突然驾着独木舟外出漂泊,竟被大海的风浪淹没,再也回不来,让每个人都痛惜不已……

    西樵国的人们常常叨念哦嘘的祖父。他死的时候年纪很轻,死得那么英勇,让所有人都感到钦佩。不过,人们并没有因为死了人而望洋兴叹。大家仍然动手做独木舟,常常驾着独木舟,去鼋湖里捕捉鱼虾。满载而归时,就互相比赛,看谁捕捉的鱼虾多,看谁将独木舟划得更远。有了闲暇,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们不甘寂寞,就开始比赛划船的速度,以赤裸的肌肉和雄健的力量来博得少女们的青睐。

    这些日子,哦嘘也偷偷地做成了一只独木舟。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阿爸阿妈,还有心里一直爱着的女孩水。

    阿爸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只能在家里歇息。他们知道哦嘘在做贯耳壶,做了一只又一只,连大王都夸奖他做的贯耳壶是最漂亮的。然而,并不知道他一有空就往茂密的森林里钻。日复一日地用石锛、石斧砍砸着一棵一抱半粗的树木。哪怕是在做贯耳壶的时候,脑子里也在想着独木舟。

    做独木舟,当然是很讲究技术的。他首先要选准柏树——柏树的木质软硬适中,长时间浸泡在水里,也不会酥软。哦嘘费尽力气把它砍伐下来,然后摆在太阳里晒干、风头里吹干,使树身变得干燥一些,便于砍凿。除了石器,火也是他的工具。他常常用火石敲打出火苗,点燃树枝,烧烤树身上需要挖掉的地方,把那儿烧焦。有些必须保留的地方,为了不至于烧焦,他用一个十分简单易行的办法——涂上一层潮湿的泥浆,火苗烧到那里,就退却了。

    烧焦、凿挖,烧焦、凿挖,要反反复复经过不知多少次,耗费多少精力,一棵大树才渐渐凿成了独木舟。这样的独木舟,只有一人宽,除了乘人,还可以摆放一些东西。稳稳当当地行驶在湖面上,即使有风浪,也不怕倾翻。

    十七岁的哦嘘,最大的心愿是要超过自己的祖父。他很勇敢,从来不怕在森林里遇上野兽。他也很细心,离开那儿的时候,必定要用树枝把它严严实实遮住。

    这,可是哦嘘心里最大的秘密呢!

    断断续续地做这件事,已经忘记做了多久。不管做多久,他都会坚持的。如今,独木舟终于要完工了。哦嘘抑制着内心的兴奋,埋头做最后一道工序,在船头的两侧刻画鱼鸟纹。这,就像他在贯耳壶上刻画的鱼鸟纹一样。

    “啪嗒!……”

    刚刚开始刻画,忽然听见不远处有树枝折断的声响,随即又是闷闷的一声“咚”。

    哦嘘十分警惕,竖起了耳朵仔细分辨。心想,是不是什么东西坠落在地?森林里时常有野兽出没,前几天他一抬头,就看见树梢上盘旋的花蟒蛇,足足有贯耳壶那么粗!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不敢去打搅它。好久好久,蟒蛇才缓缓地游走了。现在这是什么声音呢?也许,是一只野猫……

    “哦嘘,哦嘘!……”

    哦嘘驱赶了几下,见没有反应,迅即拿起弓箭,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飕地射了一箭。

    呼啸的箭似乎没有射中任何物体,落在了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四周归于寂静。

    咳,是自己听错了吧?

    哦嘘舒了一口气,重又专心刻画鱼鸟纹。

    他有些不明白,巫师为什么不准自己在贯耳壶上刻鱼鸟纹?可我偏偏要刻画,还要刻画在独木舟上呢。有了鱼神和鸟神的保佑,哪怕是遇到了倾覆之灾,也能安然无恙!

    今天,对于哦嘘是一个非常值得庆贺的日子。

    这个日子已经渴盼得太久太久。

    他的独木舟终于要下水了。

    哦嘘伸出手,看看指节间布满的瘢痕,又看看体型修长,散发着木料清香的独木舟,心里涌出了一股难以遏抑的成就感,连自己都觉得了不起。是的,他超越了祖父的祖父,独自一人做成了独木舟。他还想超越祖父,去遥远的大海漂游。哪怕遇到预想不到的困难,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是男子汉,就应该有这点志气!

    “哪天,该让水也过来看看……”他自言自语道,“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做成了独木舟,哦嘘迫不及待地要试水。于是,他费力地把独木舟拖出森林,让它沿着坡岸,慢慢滑下了鼋湖。

    独木舟果真很听话。它吃水浅,掉头灵活,能够在小河浜中自由进出,也能驶入宽阔的湖面。哦嘘用树枝划水,控制着它的平衡。恍然间,他仿佛一只鸟儿,伸展翅膀,轻巧地掠过湖面。

    独木舟渐渐驶入浩瀚的鼋湖。

    风,扑面而至。与无边无垠的湖水相比,独木舟实在是太渺小了。它忽而被推上汹涌的浪尖,忽而又跌入低陷的波谷。有时失去了影踪,一会儿又从奔腾的波浪里钻了出来。

    哦嘘驾驭着独木舟,神态自若地望着前方。涌涌而来的风浪,无情地拍击着颠荡着船儿,湖水早已将船身上下浇得精湿,也许它随时都有倾翻的可能,但是哦嘘不怕。他凭借自己的勇气和娴熟的划船本领,悠然划过波山浪谷……

    假如不能征服鼋湖,又怎么去往遥远的大海呢?

    宽阔深邃的大海,以无穷的奥秘,给人极大的诱惑。没驾驶过独木舟的人很难想象,在苍茫无际的海面上,要让孤零零的独木舟穿越波浪,需要多么坚忍不拔的毅力呀!然而,在历尽了艰难险阻后,胜利抵达彼岸,这样的喜悦是什么都无法替代的。

    哦嘘的独木舟在鼋湖里绕了一圈,很快就靠岸了。

    今天他只想试水,不愿再湖里久留。

    毫无来由的,他的心里浮起一股烦躁的情绪,很不安宁。究竟是为了什么,却说不清。但无论如何,他应该回到河边去了。

    他对自己的制作是满意的。功夫不负有心人,独木舟很听话,假如在舱里装一些东西,仍然是稳稳的。也许,这几天该多做点贯耳壶和别的陶罐,拿出去一定要让大家看得眼睛发亮。

    他使劲地把独木舟从原路拖回森林,再次用树枝和藤蔓遮盖,盖得严严实实。一直到去大海的那天,他都不想让谁知道这个秘密。一旦泄露了,很可能被阻拦。

    想起自己的秘密,一颗心就遏制不住的砰砰乱跳。

    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回到小河边,打算坐下做陶器。一抬头,不由惊呆了。眼前四处是烂泥,一片狼藉。这几天做好的一堆贯耳壶和黑陶罐,竟遭受飞来横祸,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几乎连一个都不能派用场了。是谁捣的鬼?

    哦嘘伤心得差点落下眼泪。

    在几个踩成稀泥的陶罐上,他发现了野猪的蹄印。

    远远地,正传来喧哗的人声……

    西樵国遭遇了一场战争。

    这一场猝不及防的驱逐战,发生在人与野猪之间。为了河边那片人工种植的水稻田成熟的稻穗,双方竭尽全力,展开了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的争夺。

    战争是从黄昏时分开始的。当时,有人突然发现,从森林里呼呼蹿出来七八条野猪,似乎是一大家子。它们也许是好多天没有吃到食物了,肚皮饿极了,撒开蹄子,扬起鬃毛,在稻丛间疯狂地奔跑、撒野,肆意啮咬稻棵。

    “野猪吃稻啦!快来人呀,野猪吃稻啦!……”

    那人惊惶的呼喊,把西樵国的人们都惊动了。大家接二连三地从家里跑出来。

    看见野猪们横冲直撞地糟蹋稻田,人们谁不痛心?稻田里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动人的光彩,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眼看就要到嘴边的粮食啊!现在被野猪冲进来,这么肆意践踏,那可全完了!冬春该吃什么呀!

    所有人都紧急动员起来,挥舞手里的树棍和石块,呐喊着,追逐着,拼命把野猪往远处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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