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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庭声不知道那六十多个日夜是怎么捱过去的。

    后来想起来,他竟然庆幸着这一切都没有给林琅带来太多的麻烦。

    飞机刚落地北京时,正是深夜。他率先走出了机舱门,身侧的空姐温温柔柔地向他道别,才走出了两步,外面一群黑压压的警察和调查科员便团团围住了他。从机场到检察院的距离,不远不近,足够宋庭声把人生都翻来覆去想个透彻。

    其实想了半天,一个字便能概括。

    累。

    从检察院做完记录出来后,因着和辛鸣山的裙带关系,他又被请进了讯问室,四处昏暗无光,窗只是一道正方形的通风口。

    那也是宋庭声迄今为止最没有尊严和隐私的一段日子,在睡觉吃饭都要处于监控的情况下,他连续失眠了十天。

    宋庭声有时候坐在椅子上整整一天,都会重复着同一段话,然后看着测谎仪上自己的心跳发呆。

    “你和辛某有什么特大过节?他曾经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帮你做了什么事?你付给了对方什么报酬?又为什么要举报他?是否出现了分赃不均的情况”

    纪检人员反反复复的询问,企图找到他每次回答中的矛盾。

    这样的审讯进行了十天后,宋庭声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的钝痛几乎让他窒息,终于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案件以外的话,他客客气气地问:“同志,有烟吗?”

    纪检人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一包中华。

    宋庭声接过来,烟烧到一半人就晕了过去。

    十月底,北京路边的树叶就开始落了,被风一吹,一切都好似抓不住了。

    周冶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手里提个保温壶,另一手拿着手机,皱眉蹙额就是一通质问:“你们那的人怎么回事?人好好进去的,前几天跟我说横着出来了?有证据吗你们就乱来,纪检很牛是吧,来,你告诉我,是谁他妈下的通知……”

    “周部啊,这真不关刘局的事,那几天我连宋总关哪了都不知道,我只听说是上面一位领导口头说的,姓张。”

    刘局秘书小声解释,自从辛鸣山落马这件事板上钉钉后,老张担忧夜长梦多,宋庭声会把他的事情也抖搂了,便时不时在宋庭声背地里使绊子,偶尔的越级操作也是防不胜防。

    刘局没办法过多干涉老张的指令,这几天都没接小严的电话,转而又闹到了周冶那边,实在扛不住压力了才把秘书推出来顶顶。

    周冶一听名字头都大了,骂了几句。

    “你转告那几个老不死的,都他妈一条船的,宋庭声要是出事了他们还用活吗?”

    “明白的,刘局说了只是这几天脱不开身,改天空了就亲自去医院看望宋总……”

    周冶没听完就挂掉电话,也不怕落人口舌,理了理衣服的褶后,扭头进了医院。

    二层的尽头静悄悄的。

    那边小严忙得脚不着地,宋庭声昏迷那几天没有人照顾,周冶也忙着小孩的期末,给他找了三个护工,结果进病房环视一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了。

    听护士讲,是宋庭声把护工都请走了。

    只剩下宋庭声站在阳台里,看窗台外纷乱的落叶。

    “身体还成吧?”周冶把保温壶一放,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宋庭声回头,好一会儿才发出沙哑的嗓音,说:“小毛病。”

    “我听医生说了,是小,恶性小肿瘤而已,那就早些做手术切了,省得跟你老妈一样有钱也难治。”

    “知道。”

    周冶说完,想到他母亲又不住地摇头叹息,于是伸手拍了拍那个保温壶。

    “我媳妇儿煲了些清汤,她可是特地找来了广东师傅学的,你一定要喝完啊。”

    宋庭声走进了室内,坐在病床边,忽然又微笑道:“嫂子什么时候会下厨了。”

    “就生小宝那年,怕别人做得不用心,就开始学习做辅餐了,做了几年,现在我也是沾了光,偶尔能吃到一顿她做的饭。”周冶边说边笑,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平静的幸福。

    宋庭声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可浑身的力气似是垮了一半,回:“替我说一声谢谢。”

    “客气……”

    周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完便沉默了下去。

    今年年初的时候,宋庭声敲响了他家门,周冶抱着小孩开门,那是周冶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同时出现了紧张和不知所措的情绪来,吓得周冶还以为他被鬼上了身。

    宋庭声的身体靠在门口上,脑袋稍微歪着说他好像要做父亲了。

    孩子哇一声,闹说:“爸爸你抓疼我了!”

    周冶连忙道歉,把孩子放下来,看着宋庭声欲言又止:“你……”

    “那喝点儿?”他又问。

    宋庭声摇头,说要戒酒,周冶也只是随便问问,两个人坐在茶室里泡了几壶龙井,周冶问他之后打算怎么办?

    宋庭声刮去浮沫,滚烫的杯壁把手指烫得通红,他也无知无觉地看着客厅里的景象发呆。

    “顺其自然吧。”

    听见他这么说,周冶顺着看过去,刚陪小孩玩过的客厅有些乱,不知道他眼神的焦距落在哪一点。

    “好,我只劝你一句话,你现在这个位置万事需三思。”

    宋庭声低头喝了口茶,那天的天气真是冷,开了窗,茶也凉得快。

    只是顺其自然到了年末,如今辛家都倒了,林琅又离开了北京,连宋企也面临着危机,这满地的狼藉,即使宋庭声不说,周冶还是猜到了些许原因。

    在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政商关系中,总会有几个最重要的旋转门,宋庭声便是其一,见过太多面目后他已经学会了从不在明面上生气,唯独这一次直接掀了辛家的根基。

    这辛家硬生生拔了宋庭声的动脉,惹得现在的所有高官高管惶惶不安,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周冶直接问:“你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他还以为宋庭声会说是,或者起码犹豫一下,但没想到宋庭声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倒是认真地考虑过他的死法。”

    周冶只当这个他是辛鸣山,于是摇头说:“太血腥了,可别跟我说这些儿。”

    宋庭声没说话了,周冶帮他把汤倒出来,碗里仍散发着雾气,是这屋里唯一的热源。

    周冶把大开的门窗掩了一半,他也不方便久留,于是拿起了外套,说:“那我就先走了,最近换季,注意点儿身体。”

    “嗯。”

    风吹了一阵,宋庭声端起那碗汤,是很家常的味道,却被他尝出些苦涩来。

    得知林琅还在上海的那一天,宋庭声刚从医院里出来,小严好不容易闲下来接他,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

    宋庭声头也不抬道:“说吧。”

    小严把这半个月来的事情总结了一遍,监察委员会对辛鸣山受贿案的调查结果,最近移送到了相关机关审查起诉,被涉及的有四名高管干部已经依法逮捕。

    但辛鸣山还是一口咬定了买凶杀人案的主谋是自己,辛词暂时未受影响,已于十月中旬坐上了前往爱尔兰的飞机。

    但证监会和最高检仍然紧盯着宋企所有的高层,包括宋庭声,所以这段时间他决不能离开北京,按兵不动是最稳妥的方法。

    小严大致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着宋庭声的问话。

    “他怎么样了?”

    “呃他……”小严犹豫半晌,“目前还在上海。”

    宋庭声抬起了眼,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小严冒了些冷汗的额头,不知为何,他也失了听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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