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8)

    人界常有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皇帝便派遣臣子前去剿匪,不料有人从中作梗,前去剿匪的臣子尽数死在了山中,一个不留。

    领头的是个文武侯,姓傅。

    傅家瞬间落败,一家老小失去主心骨,当家主母听闻噩耗后也一病不起,就在混乱之时,朝廷的皇帝派人来了兵。

    皇帝说,文武侯傅公软弱无能,在剿匪途中不敢向前,畏畏缩缩妄图与匪头和解,对方不同意,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才导致了所有将士尽数死在山中,皇帝为稳民心,决定抄了傅家以儆效尤。

    可文武侯世代良臣,傅公为人正直清白,又怎么会这么做?好臣子们便明白了其中寓意——皇帝想扳倒这一老牌世家,将其中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一时间,朝堂一片寂静,往日好友尽数沉默不语,没有一人为傅公申冤,而傅家所有人,都要上刑场杀头。

    傅聆那年十二岁。

    娘亲两年前在路边捡回来了一名小丫头,大他三岁,娘亲给的名字。

    娘亲说,叫“仙仙”吧,冠我家的姓,如何?

    那小姑娘害羞的低着头,小声道:“谢谢夫人。”

    傅聆不满意这个小丫头,她研磨都研不好,总是有墨汁溅出来。

    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坐在花圃里,手里握着两朵鲜花,还在责怪一旁的家丁剪的花枝不好看。下一秒,大门便突然被踹开了,总是被傅聆嫌弃的小丫头低着头跑过来,伸出手抓着傅聆便从后门跑出去了。

    一朵鲜花掉在地上,被碾在土地里。

    傅聆还攥着一朵花,皱眉看着傅仙仙,道:“你干什么,我的花都掉了。”

    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女孩垂着头,二话不说便扯着傅聆向前走。又被傅聆挣脱,一路下来,傅聆总能找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将傅仙仙骂的狗血淋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

    再傻的小孩也能反应过来什么,傅聆飞快扭过头看向身后。

    傅宅坐落在一片空荡荡的空地上,此时趁着夜色看去,便是一片红彤彤的火海。

    傅家便是这么毁了。

    一代忠良,满门的脑袋尽数被挂在城上。

    傅仙仙被傅夫人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许再回头。

    “往前走,”夫人说出这话时,她的眼眶是红的。冰凉的手指头抚摸过傅仙仙的脸颊,“小聆便交给你了……”

    傅聆便一路沉默,让他去哪里便去哪里。后来每晚都在做噩梦,被北斗门带回去时也总会在晚上惊醒。后来筑基时,傅家满地鲜血便成了傅聆的梦魇。

    傅仙仙不敢睡觉,她抱着自己的本命剑呆在傅聆房门外,只怕傅聆撑不过去。

    那时欧阳掣也整日在傅仙仙身边转悠,傅仙仙守着傅聆,他便守着傅仙仙。

    傅聆是个倔强的人,又怎么会死去?

    后来做了仙师,傅聆也没有提过究竟要不要找那个皇帝算账——人已经躺在皇陵之中成了黄土,傅聆还能过去将人的坟墓挖开?

    可这到底成了傅聆的一个执念。

    他在执念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每年的固定时间,傅聆总会陷进梦魇之中,一连几日睡不好觉。

    傅仙仙看到傅聆房中没有人,便知晓他又出门“散心”去了。

    此时看到傅聆眼底乌青,傅仙仙便知晓又到了时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小坛香料,放在傅聆面前,笑道:“这几日没有好好睡觉吧……”

    傅聆异常沉默,垂着头将那块香料拿过去,点了点头。

    ……傅仙仙觉得,傅聆已经困的无法思考了。

    她道:“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傅聆想了想,慢吞吞道:“给玉雀台加了几个新的东西……”

    傅仙仙不愿再让他这么下去——毕竟修士也是要睡觉,更何况他这几日被梦魇所绕。便直接将人推到了屋中,点上香料,催人睡觉。

    虞承青站在门口,被傅仙仙吩咐了一句:“这几日不要打扰你师父,有什么问题便来问我。”

    虞承青看着傅仙仙飞快离去,道:“哦……”

    说罢,他便向房门看了一眼,忍住伸手进去的冲动,坐在台阶上开始看书。

    这几日傅聆出门的次数确实少之又少,若不是偶尔出来喝些水,虞承青便要害怕他在屋中断气了。

    上一世看到的风光绮丽的仙师,其实深入接触了解一下,也不过是个平凡人。

    虞承青又抬起头仔细想了想,把“平凡”二字又划掉了。

    就这么过了一日,在法,但虞承青仍旧感觉到隐隐肉疼。

    傅聆这手法,不像是有规律的除魔,更像是在泄愤。

    魔物不是傻子,看到傅聆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自然不会前仆后继冲过来找死,来了几波之后,便不再有魔物过来了。

    虞承青这才趁机冲了过去,想要阻止傅聆:“师父,不要打了……”

    话没说完,虞承青便被傅聆抽了一鞭子。

    虞承青:“……”

    傅聆:“……滚远点!”

    虞承青:“师父,你的伤……”

    “滚远点,”傅聆狠狠瞪他一眼,“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

    虞承青不知自己究竟如何所想,便伸出一只手,扯住穿鳞鞭,道:“师父的弟子现今只剩下我一个了,师父舍得?”

    此时他才清楚看到傅聆面容,他的面色几乎惨白,眼眶与鼻尖红得有一些突出了。

    便是一眼能看出这人下一秒要哭了。

    毕竟这种伤心谁也憋不住。

    “用不着你管,”傅聆用力扯回穿鳞鞭,奈何对方握得太紧,根本抽不动,“器修心法晦涩,我不勉强你,恰好欧阳师兄就在此处,你大可重新拜师……”

    傅聆此时言行完全不如平时模样端正,可虞承青看到了傅聆另一副面孔,心上人不开心,虞承青不禁道:“弟子能做师父想要的岳钰。”

    傅聆拉扯鞭子的手突然一顿,眉头便狠狠皱起来了,他抬起头看向虞承青,嘴角抽动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突然傅聆呵斥一声:“虞承青!”

    傅聆受的伤不轻,加上四周魔物源源不断,二人只能暂时留在山洞之中。

    但似乎是因为虞承青那句话,傅聆似乎更不喜欢他待在自己身边了。

    包扎完伤口,虞承青便拿起抚浪待在洞口,二人便这么安静待了半晌,虞承青听到身后一声轻微的物体“咕噜”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过来了。

    是傅聆随身带着的药瓶,此时滚到了虞承青手边。

    傅聆在后面道:“自己敷药。”

    虞承青剑法不如上一世精通,更何况方才硬闯另派本营,身上也难免有伤口。他转过身还欲说些什么,却发现傅聆已经闭眼调息了,便自己安静敷药去了。

    岳钰如他所想,上一世乃至这一世都是直冲着取傅聆的元丹去的,甚至还是魔族另派的人。虽说岳钰这一次没有成功,难免日后也会有动作。

    傅聆似乎很伤心……这是理所当然。

    现在傅聆的身边只有他一个弟子了。

    虞承青勾了勾嘴角,又想到了什么,面容扭曲一瞬,迅速恢复了。

    无极地妖魔的声音逐渐减少了,傅聆便知晓是欧阳掣收拾得差不多了。果不其然欧阳掣很快便寻到了他二人。

    “师弟,你说说你,一个器修,怎么每次出门都要弄出一身伤?”罗雨成剪开那一团被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的布料,听到傅聆微小的“嘶”了一声。

    罗雨成扫了一眼傅聆的伤口,又忍不住道:“你运气可十分太好了,处处致命伤,却能保住一条命。”

    傅聆之前常常为了寻某些器材上刀山下火海,或许是点背,总能碰到某些奇奇怪怪又强大的妖兽,受伤便更是难免,每次拖着一身血回去时,总能将傅仙仙吓得半死。

    后来带着法器也没有多大用——因此傅聆能活到现在,运气好也算是一方面。

    欧阳掣为了寻傅聆直接闯进了另派本营,奈何似乎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到来,另派只留了几只魔族留守门口,其他人尽数离开了。

    欧阳掣似乎并不着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日后总得碰上……对了师弟,岳钰呢?他不是被另派抓走了吗?”

    傅聆面不改色的接过罗雨成递过来的衣服穿上,系好腰带,缓缓道:“岳钰不在另派之中。”

    虞承青坐在一旁,擦剑的手一顿。

    傅聆不愿意让旁人知道岳钰是另派的人……他还觉得这件事是自己能处理好的吗?

    岳钰亲手捅穿了他的气府两次,为什么他还是能这么云淡风轻的为岳钰撇清关系?

    岳钰究竟有什么好?

    虞承青隐约从嘴角尝到了酸味,与此同时,傅聆不是傻子。

    岳钰确实是他很喜爱的人,但是一码归一码,此时甚至牵扯到了魔族和二重天三重天,这已经不是小事了。

    或许他的内心之中还有一丝苟且,可以在另派全部覆灭前,将岳钰带走,哪怕带着他远走高飞,或者关起来……只要岳钰还在他身边,那么他对自己的伤害,可以慢慢听他解释,可以听他如何把那些事情编得富丽堂皇,然后大家皆大欢喜。

    傅聆甚至在骗自己岳钰是被另派控制了。

    可是眼神不会骗人。

    那种眼神,疯狂的,血腥的,冷酷的。岳钰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傅聆似乎又头疼了。

    这一次的试炼十分漫长,加上另派搅和,无极地无法再当作试炼的地方。众位弟子们便离开了。

    虞承青这一次没有在无极地发现上一世名作“缠风候”的法器。

    但这一世他却拿到了抚浪。

    这把剑的名字虽然十分温和,但剑锋尖锐,灌入灵力后更加彪悍,莫名的对上了虞承青的胃口。

    回到北斗门,傅聆便匆匆去了掌门殿探讨魔族另派的事情,而后又在半路碰到了傅仙仙,二人便去了茶水亭。

    傅仙仙听过事情后,便轻轻一叹,道:“是不是有关岳钰的事情,你都要冲动解决?又不是不能商量,更何况,岳钰不在另派之中……”

    听到“岳钰”二字,傅聆拿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了满手。他轻轻抿唇,道:“是我的错。”

    “小聆,”傅仙仙从袖中取出手帕,将傅聆手上的茶水擦干净,缓缓道,“岳钰是不是在另派之中?”

    “没有。”傅聆道。

    “我算着日期,告假回家的弟子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岳钰很少迟到,”傅仙仙道,“小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骗了欧阳?”

    见傅聆不再说话,傅仙仙似乎从中察觉到了什么,还欲再问,却听到傅聆道:“魔族另派已经为祸多年,我不会因为私心就手软的。”

    说完这句话,傅聆不再等傅仙仙问出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可话说得轻巧,傅聆面对岳钰真的能不手软吗?不可能。

    今年的器修门不会再多出谁来。

    解辛不会回来了,岳钰也不会再回来了。

    似乎是由于刚刚开春,路上的积雪刚刚化开,踩上去会带着些水声,泥泞难行。

    走上山门时,傅聆便看到站在门口等着他的虞承青。

    门口的桃树勉强挺过了冬天,滴滴答答掉水,在树根处积出了一个小水洼。

    虞承青看着他,笑道:“师父,你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傅聆的错觉,他发觉虞承青较上一世笑容似乎更多了些,更加神秘了一些。

    可再深一些探查,傅聆却又什么都不清楚了。

    他隐隐约约想起虞承青在无极地时说的话,只觉耳朵微微发烫,他点点头,快步走过虞承青,不去看身后人。

    傅聆其实想过究竟为什么自己会喜欢岳钰,或许是岳钰身上的气质吸引他——幼时见到的教书先生也是温文尔雅的,让人很舒服。

    或许是自己活着的世界太过冷酷,岳钰是唯一一个不同的人。

    ……可是为什么虞承青会喜欢他?

    这或许是自作多情但是傅聆不得不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

    因为虞承青看他的眼神,自从从无极地出来后便逐渐不可描述。

    虞承青的眼睛很好看,但这不是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理由。

    满含火热,丝毫不加掩饰的看着他。

    傅聆猝不及防梦见那双眼睛,眼睛的主人抓着他用力亲吻。

    ……傅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杂乱无章的呼吸声,全是他自己的。

    心烦意乱的醒过来,傅聆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手腕被人抓住搁在头顶之上。

    面前那双眼睛炙热无比,在漆黑的房屋之中十分明亮——正是虞承青。

    虞承青弓着脊背看着他,像一只随时进攻的野兽一般,沉重的呼吸砸在傅聆胸口上,他梦里的心跳声音与此时重合在了一起。

    傅聆张了张嘴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傅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着虞承青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从心底便升腾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那次假扮欧阳掣把虞承青从皎月城带出来时说的话,“谁都能喜欢男人,你不能。”

    他似乎还当着虞承青的面说皎月城城主“有病”。

    虞承青似乎还问他,为什么喜爱男子就是有病呢?

    傅聆似乎没有回答他。

    如今看来,那时虞承青并不是出于天真好奇才问的问题,很有可能就是那时他自己也喜欢谁……

    喜欢谁?

    傅聆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不是什么自视甚高的人,向来不会把什么高大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更何况那个时候他是以欧阳掣的身份出现的,虞承青当时甚至没有见过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就在傅聆大脑一片混乱之时,一只手突然探上他的小腹细细摩擦,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

    如此突如其来的荒唐举动,将傅聆本就混乱的似乎彻底搅成了浆糊。接下来虞承青的举动,将傅聆所有的猜想都打碎了。

    虞承青突然俯下身来,用傅聆梦中的姿势吻了他。

    虞承青似乎不会亲,只咬着傅聆的嘴唇不放——更像是啃。手上的动作也不消停,只用蛮力去掐傅聆的侧腰,姿势像只捕猎的野兽。

    傅聆稍加冷静,便召出穿鳞鞭,将虞承青绑了起来,一脚踹到了床下。

    小腹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傅聆一手按住小腹,另一只手擦了擦嘴唇,发现也流血了。

    这个时候,再好脾气,那就是有鬼了!

    “虞承青!”傅聆脑门青筋突突直跳,扶着床榻又将虞承青踢远了一些,“你搞什么鬼!”

    虞承青自从被傅聆绑住扔下床后便一动不动,任由傅聆又踢了一脚。

    傅聆担心虞承青发生什么事情,便向前又走了几步,却只听到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随即虞承青伸出手来,将傅聆扯了下去。

    这样还不算完,傅聆只小心护着伤口,被虞承青用力一扯单膝跪地,随即便见虞承青空着的手将穿鳞鞭扔在了一旁。

    ……穿鳞鞭已经断了。

    被虞承青硬生生扯断的!

    傅聆险些断气:“虞!承!青!”

    虞承青不再多说话,伸出双手双脚混似八爪鱼一般缠在傅聆的脖子和腰上,见傅聆已经差不多连基本礼仪都不要了,便自己勉为其难为他护住了——

    傅聆闷哼一声,紧咬牙关松动了一瞬,便被虞承青趁虚而入。

    他一根腿还挡在二人中间,此时亲密接触,便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傅聆已经气到不会说话了,他伸出一只手掐住虞承青的脖子,用力将人按在了地上。

    恼羞成怒之余的傅聆伸出另一只手就要赏虞承青一个耳光,却又悬在半空中没有下来。

    ——虞承青的眼睛成了金色。

    傅聆面容空白了一瞬,见虞承青又要挣扎,只好打了他的后脖颈,将人打晕了。

    此时的虞承青与平时截然不同,此时的他听不到人说话,只会一心一意的抱着傅聆啃……和平时的乖巧模样完全不一样。

    这算什么?走火入魔吗?

    走火入魔不应该是大杀特杀吗?哪有这样的?

    看虞承青的模样,也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他还把自己的鞭子扯断了。

    傅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扯开衣物看了一眼伤口:又破了,又要麻烦罗雨成。

    傅聆不想再多待在这里一秒,便匆匆在屋中下了结界,推开门去找罗雨成了。门外太阳已经冒出了头,仆从们也从山下走来收拾庭院。

    厨娘玉兰刚刚从山脚下带来些玉米,打算对傅聆讲述一下如何在厨房中大展身手的计划时,却被傅聆推出门外了。

    不仅如此,一些在院中扫地的仆从也被傅聆请了出来。

    玉兰不解道:“仙师,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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