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采菊东篱下(2/3)
“你们日本人，现在不也是希望我们中国人能跪倒在你们面前，再把我们自己贬低成和畜生一样，或者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吗？”王良明抱怨着，但武藤开口讲的下一句让他有点吃惊：
男人先是用铲子贴着河岸，挖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接着，他把纯钢制成的犁嘴插入了地里，又简单调节了一下犁杆的耕深。
听见日本兵又想方设法要折腾，王良明就头疼，张嘴就要找借口来推脱。但飞行员也不再跟他多废话，抢过他手里拿着的空牛奶盒，扔到一旁后，便把他强行拉到了牛车旁边。
此情此景，让他感慨万千。从前，只在书本里读到过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现在终于亲身经历了一回。
“你过来。”武藤一边招呼着王良明，一面又用工具在松软的土上面划出了一道道还算平行的沟壑。“按我给你指的地方，从这边到那边，一点点撒下去。”
“哪里整齐哦？”武藤颇为不满地讲：“都是我早上一点一点分出来的，好不？他们全都塞在一块儿，似乎是好久都没有动过这些了。我一粒粒挑拣出来，又把坏了的扔掉，留下了这些可以用的。”
正午的骄阳当头晒着，让人很热。以至于王良明一弯下腰，前额上沁出的几滴汗珠便会滴落在土上，被肥沃的土壤给吸了去。
飞行员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面包和香肠当然不会是每天都有，但牛奶是必需品。不过，也就我们航空兵有这样的待遇了。谁叫我们算是帝国的精锐力量呢？哈哈。”
武藤麻溜地拾起犁地的套索，套在牛的脖子上，然后将它拉到了小河边。
说完，武藤还一把揽过王良明的肩，凑近了他的脸，笑道：“而且，你现在天天什么都得靠着我，把我折腾得那么累。搞得我现在，也没力气管这些了嘛。”
这一搞，王良明只剩下了条背心。他满脸惊诧，忿忿地讪问道：“你这我刚换的衣服就被你”
“早上我也放在水里煮了一下，趁热喝了吧，”日本兵说着，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掂量了两下，拍了拍，讲：“你太瘦了，得多吃点这类东西补一补。”
日本兵脚踩着铁锹，把所有划归出来方形区域中的杂草全都铲到了一旁，堆成了一个草垛。那头耕牛本就是有慧根的动物，见主人这样做，也不用再被使唤，自觉地走到那里，开始‘除草’。
井然有序的步骤，娴熟的指挥，使王良明着实怀疑飞行员那句‘只做过一两次农活’是否真实。因为，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神’，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在瞎胡闹，而俨然一副老手的姿态，沉稳自如。
并且有些时候，可能是因为局势过于混乱，谁是谁非，谁主沉浮，王良明也看不太清，所以从来不愿妄加评论。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至少我从前的战友里，甚至是东京那边过来的长官，都很少有人这么想。不然的话，也就不会”
不过，久违的面包和烤肠，滋味十分香醇，让王良明转瞬就把那些愁人的思绪抛在了脑后。武藤又帮他打开了牛奶纸盒，放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我以前一直是以为，你们都满脑子忠君爱国，只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其他所有人和所有国家，都是劣等民族呢。”王良明吃着东西，随口讲道。
王良明对农业生产一窍不通，自然只能按着武藤说的来办，等一条沟壑中撒满后，再撒另一条。很快，八块区域中的四块就已经全被撒上了不知能不能长出来的水稻种子。
“恐怕，你还得垫几块砖，或者石头什么的吧？”见水才刚进去，就已经开始往下渗了不少，坐在一旁的王良明提醒着男人。
“不会没事儿，我教教你就会了。”武藤依旧保持着一脸无害的笑。他将车上放着的一个兜子拽到近前，解开了绳套。王良明探身一看，只见里面全是包裹好的一个又一个小布袋，鼓囊囊的。
可飞行员听了以后，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而还为自己辩解道：“我都是整理衣服的啊。都是你自己弄乱的，好不好？”
当王良明还在慢腾腾地享用着难得一见的面包与烤肠时，飞行员已经抹干净了嘴，掸掉了手上沾着的残渣，起身去牵牛。那牛还真是听他的话，见男人过去了，主动抬起头，也不用拿鞭子抽或者赶，自己就走了过来。
日本兵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倒也不生气，继续跟他讲：“如果是彻头彻尾的反西方，那我们也没必要去开西方人搞出来的战机。我们当然要去学习和汲取美国和欧洲文化、生活习俗中精髓的部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东方人就要跪倒在他们面前，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
“早就跟你讲了嘛，劳动的时候，过不了多久就得热。脱了多好。”飞行员提了过来他的衬衫，又顺手拿着擦了两把自己脖子上和身上的汗水，扔到了一旁的地上。
“好东西嘛，当然不能忘喽。”武藤继续着手里的活儿。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不再在土上面划出一条条缝隙，而是挖了一个又一个小坑，让王良明把萝卜籽放到底下铺好后，再填上。
这样做的效果，倒还真是立竿见影。没过多久，一片绿茵茵的青草地，就方方正正地被分割成了基本还算匀称的八块区域。因为连通了河道，小溪里的水很快就倒灌入了沟壑中，泛起了很多泥泞的泡沫。
合着到头来，一切还都得归咎到自己头上啊？王良明本还打算再争执两句。然而，他又生怕一时逞强多嘴后，捅了某些自己不太想去直面的‘那些事’，只得作罢。
毕竟‘莫谈国事’的传统，早已不是茶馆里贴着的张纸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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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那农户给你留下的所有种子？还捯饬得挺规整。”
武藤打了个响指，颇为赞许地瞅了他一眼，说：“你懂的也不少嘛。别在那里坐着了，起来，跟我一块儿干活。”
“那是因为”日本兵双手叉着腰，思索了片刻后，顺理成章地讲道：“我看你总是不好好弄，以为这就是你的习惯，所以后来也就不管了嘛。”
武藤瞅了眼他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实在不能忍，一把拉他站起来。男人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三下五除二解了王良明衬衫的扣子，将衣服从他身上给扒掉了。
“我哪儿干得了这个啊？我可是一点都不会。”
“你们部队里面，每天的早餐就是这样的？”王良明喝了口温热的牛奶，整个人顿时好像都换了副皮囊，精神头亦足了几分。
“嗯，不错。”飞行员填完了土后，颇为满意地扯了扯嘴角，又拿过来另一包菜籽，递给王良明，同时说：“胡萝卜，也种上。”
于是，他就按照飞行员的‘指示’，拿着那盛水稻种子的袋子，跟在武藤的后面。
“哎呀，就是洗一下嘛。你要是怕麻烦，就我帮你洗好啦。”武藤依旧显得很无所谓。
“你总是忘不了这个。”王良明边对他讲着，边打开了那个包。
武藤本想进一步澄清些问题，但忽然又觉得，有些事情讲出来，似乎并不那么妥当，甚至可能加深误解。于是，男人便挠了挠自己短短的寸头，颇为尴尬地岔开了话题：“啊，总是说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也没趣。还是，考虑考虑眼下该怎么过最重要。”
王良明完全不知武藤到底是真会还是在瞎胡搞，只能眼巴巴地坐在地上，看着他煞有介事般地指挥起耕牛来，一下又一下，有板有眼地用日语吆喝着。
跟舒莱曼一样，一谈到他们国家自己的事，就爱避重就轻。王良明心想。
武藤挪到了他旁边，挨着他坐好，用胳膊轻轻杵了他一下，说：“我发现，你好像总是很固执。”
“你整理”王良明非常无语，反问他：“你整理了，每天早上还都是那个烂德行？乱糟糟得，东一处西一处？”
“你也会整理？那衣柜都成那样了？”王良明鄙夷地瞅了武藤一眼。他一想起家中衣柜里那样的光景，便忍不住要拿这个事情来泼男人盆冷水。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他也懂，就算自己，每每涉及到时政，不管是和谁探讨，哪怕是和原先在北平那帮满腔热血的同学们，他也都尽可能地有所保留，不去多讲。倒不是因为他对这些事情无感，而是不敢说，生怕言多必失。
反正，只要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已然知足。王良明自觉和武藤在这一问题上，真的拥有相当高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