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了不起的妹妹(3/5)

    “您是说,我今天在您那里画的这幅画,”王良明走向他们那里时,见王婉宁正指着本子,用中文虚心向舒莱曼求教说:“透视的基本功已经做得不错了,但是整体上还是缺乏立体感和鲜活感,显得不是特别真实?”

    “嗯是呀,”舒莱曼结结巴巴地用生涩的中文回答她说:“我,觉得你,呃,比如说像这个地方,唔,我觉得,其实啊,怎么说呢?”

    尽管德国医生学中国话学得十分努力,日常对话勉勉强强可以应付下,但若要他解释些很专业的东西,则太过勉为其难。

    眼瞅着舒莱曼想不出合适的中文词汇,急得额头上都快要憋出汗来,王良明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快步走到二人身旁,借着给舒莱曼端上一杯水的契机,插上了话:“妹妹,你跟舒莱曼先生要讲英语,他的中文没有我们那么熟练的。”

    “诶呦,我知道我知道。”王婉宁睨了眼自己的哥哥,澄清道:“我白天在镇子上都是讲英语的,还帮着先生一起给病人看病呢。可不光是就做了个传话的而已。”

    “你?”王良明感到不可思议,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还能给病人看病呢?姑奶奶,咱快算了吧啊。”

    “你别不信。”王婉宁说着,冲哥哥一扬脑袋,无比自豪地炫耀起来:“我今天在舒莱曼先生那里帮了个大忙。你以为,我是跑去蹭吃蹭喝的?”

    “哦。”王良明撇撇嘴,觉得太过魔幻,很无奈,就顺着她的意思来了句:“你都帮上舒莱曼先生什么忙了啊?”

    “嘿嘿。”妹妹莞尔一笑,转向了正拿铅笔帮自己修改画稿线条的德国医生,拽过他的胳膊,颇为讨好地问他:“先生,您给我哥讲讲,我今天是不是给您帮了不少忙呀?是不是,是不是呀?”说着说着,年纪尚轻的她,语气间还多出一两分亲昵的意味。

    真是小孩子啊!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王良明很头疼,尤其是听到她又在用中文问舒莱曼事情,可能导致德国人还得在语言问题上纠结半天后,便赶忙低声制止她:“王婉宁,严肃点,别把玩笑开过头了。”

    “哈,你妹妹说的是真的。”舒莱曼主动替王婉宁做了证,同时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取来了条湿毛巾,将掌根沾染的铅灰擦干净。

    “今天也是挺凑巧。“他点了点头,继续讲道:“要说以往,咱们这里的女人生孩子,都是委托王大娘帮着找位会接生的老婆婆,要不就是到县城里的卫生所去。谁能想到,居然还会有因为羊水破了,但孩子生不下来,所以跑到我这儿来的,让我给帮着弄。”

    “所以说”王良明被惊着了,不可思议地看了妹妹一眼,又转向舒莱曼,追问道:“她帮着您,给产妇做了手术?”

    “嗯嗯。差不多吧。”舒莱曼扯了扯嘴角,脸上掠过一抹微笑,再一次打破了他一贯一本正经的严肃风范:“有一点挺好。她倒是不怕看见给病人手术。今天,不光是帮我整理器具,还跑去叫来了好多个接生婆,省了我不少时间呢。”

    “哦。这样啊。嗯嗯。”王良明回应了他,暗地里却有了点小九九:才这么点小事,自己平时做得比这要多了去了,也没四处吹嘘,或是觉得多么不得了。她倒好,有了点所谓的‘小成就’就张扬到不行,还一定要扯着舒莱曼作证,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而这样对累死累活的自己来讲,也忒不公平了吧?

    想到这儿,王良明竟不免有些嫉妒,于是紧接着又对舒莱曼补充了句:“没事,叫她多干点,应该的。”说完他便瞥了妹妹一眼,想趁此给她‘嚣张’的气焰泼盆冷水。

    不过,王婉宁却并没有理会,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绘画本上德国医生方才做的修改,研究来研究去,俨然一个画家的架势。

    “嗯。其实呢,”舒莱曼喝了口水,继续讲道:“我原来就考虑过,要不要让你妹妹过来一块儿帮我处理诊所里的事。一来就咱们仨人,有时候患者一多了,的确忙不太过来”

    “您现在不还多了个”猛然绷紧的神经,让‘日本人’这个词被王良明硬生生吞进了喉咙里。他赶忙换了个词眼,以避免被妹妹查出端倪:“咱们现在不是还有个他吗?”

    王良明伸手指了下厨房里做菜的武藤,说道:“三个人,也差不多了啊,或者咱们在镇子上再找些别的人当帮手,也好啊?比如说像张老伯”

    他话没讲完,便被德国医生摆手打断了。舒莱曼看着再一次拿起铅笔,重新在新一页纸上图画起来的王婉宁,跟他讲:“我觉得让王婉宁来就挺好的。毕竟她是你妹妹,你来指导她,她应该更容易理解和接受,上手也就更快了。”

    呵呵,真的自己教她,她就能学得更快了?王良明嘴上不说,心里对此是深表怀疑。他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王婉宁和自己性格上倒是有诸多相似之处,都挺逆来顺受。无论是过去在北平,还是现在住这里,街坊邻居们对他们两人最多的评价,就是‘听话,懂事,随和’。

    当然,做给外人看的,永远都是表象。至于关起门来,自家人是怎么个德行,王良明心中亦是有数的。否则,他便不会对舒莱曼的话有所怀疑。

    但至于武藤住进了自己家里面后,家里人之间,尤其是母亲多多少少收敛了些暴躁的脾气,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另外,”舒莱曼踱步到了王婉宁的身后,指着她手里的画本,回过头,低声继续补充了一条:“我个人认为呐,你妹妹现在已经初步具备了些绘画功底。如果能好好培养,训练一下的话,将来应该能有些作为。”

    “所以,”王良明见德国医生的话语颇有些认真,便问他:“您是打算,亲自辅导我妹妹,教她学美术?

    “对。”舒莱曼用力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定要把自己所会的一切都传授给她一般。这不由让王良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担心,生怕这再多欠了份人情。而且,外面这么乱,他感觉母亲应该不会同意妹妹随意出门。

    “唉,其实您不用特意帮她怎么着的。”他对舒莱曼打起客套来:“她现在每天也就闲着没事做,画画这些,算是打磨时间消遣一下。真要是按专业的来训练,恐怕她并不能做出些什么的。”

    “你不要这样想。”舒莱曼再一次摆手打断了他,讲道:“美术,只要是有天分的人,都不能浪费掉天分,应该有机会得到成系统的培训。”

    说到这儿,德国医生叹息了一声,十分感慨:“早前就说过,我最初的梦想就是做一名画师,而不是医生,更不会是什么该死的军事顾问。”

    将近傍晚,夕阳的余晖从窗外落入了屋里,给简陋的地板和家具镶上了一抹暖暖的金黄。王良明闻着厨房那里传来阵阵浓郁的醇香,想必是武藤已将饭食打点得差不离。妹妹依然在纸上认真地画着,涂改着。而舒莱曼坐在旁边,静静地观摩。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整间屋子内,洋溢着很平凡,很宁静,很祥和的氛围,让王良明瞬时有了种回到从前在北平日子的错觉。一家人,亦或再添上几个邻居,暮色时分,相聚在温暖的房间内,聊天,用膳,读报,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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