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蹒跚回到家中时,阿五已准备了洗浴的器具,续好水后便端着上好的洋皂站在浴桶边侍候。

    我扔下拐,胸口有股莫名的燥热和憋闷感在蔓延,低头扫视着自己的手指,愈发觉得它们烫热,眨一眨眼的瞬间甚至有戏子模糊的面影在跳跃。

    阿五默默地为我脱衣,我却皱紧了眉头,又把它们悉数穿上。“少爷,您去哪儿?”阿五忙拉住我的衣襟道。

    我甩开他,压低帽檐道:“巷子。”

    阿五一惊,将我的袖子攥得更紧,摇着头劝道:“还是过几日再去吧,这些天外面琐事多少爷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呐”

    我迈出去的脚步倏然停止。这话说得不算错,梁家的房屋之外有无数双眼睛正朝这里殷殷盯着,也许我委实应该冷静一下,可想起十三春雨方才那惑人的表情,下腹又是有些热潮。

    我冷冷地看阿五一眼:“翻过身去。”

    他僵住了。

    我摘下眼镜,抬手按着自己青筋起伏的额角,烦躁地将桌边的珐琅瓶甩落在地,踏着那些碎片一把将他推倒在花团锦簇的桌布上,分开两股朝着那暗红的穴口撞了进去。

    阿五吃痛地扬起脖颈,只挣扎了一下便闭紧牙关再不做声,低头咬住桌布,两条矫健的麦色大腿在我眼前顺从地岔开,随着撞击发出沉闷而浑厚的呜咽声。我抚摸着他宽阔的脊背,下手的力道愈来愈重,终是在上面留下些许暗红和黑紫的印记。

    看到那些印记,我的心情更加激动,于是闭上双眼冥想起来,深陷其中滋味不可自拔。

    在那健壮的青年身体里来回抽弄百十下,鼻尖的细汗不停流淌,总算是冲淡了一些阴郁的情绪。

    情浓之时,阿五回过头虚弱地对我道:“少爷老爷他过几日就要回来了”

    我听罢一愣,下身撞击得更加凶狠,直到两人那交合之处流下些许殷红的血丝,才拔出来随意擦一下,在他厚实的脊梁上去了。

    阿五惨白着脸撑起身来,双腿并不能合拢十分;他艰难地抬起双臂为我除掉尚未脱去的上衫,又服侍着我跨进浴桶,胡乱地抹了一下自己两腿间的痕迹,拿着洋皂为我擦起背来。

    我餍足地坐在浴桶里,悠然思索着明日的行程。

    宋方觉这一死,梁婉仪就绝了她建筑师夫人的念想,理应把注意力移到我身上些罢;她是个聪明的淑女,懂得某些事比缅怀过去更为重要。

    一根针,一条命,我和宋方觉的比试已然结束;下面就轮到我和淑女本尊的了。

    于我而言,她这样表里不一、又懂些知识的女人是最为好猜的。或许她明天就会穿上素雅的白裙,悲悲戚戚地哭上几日,再在各大杂志报刊上发表些忧愁的新诗,赢得四方才子的怜惜与爱慕后,就算彻底告别这段过往了。

    不出几日,梁婉仪果真对我变得殷勤起来。

    宋方觉的心肺上开了个微小的创口,被一根银针扼住脉络逆血而亡,而皮肤上却没有发现针刺的血口,这谜一般的死法引起京师的巨大轰动,嫌犯抓得不少,可谁也没有怀疑到戏子身上。

    宋方觉在学术意见上和《旧闻》相左,双方互看不顺眼,经常写一些隐晦的诗文来互伐,甚至也曾下过恶毒的咒,他这一去自是有人欢喜有人伤怀;而正巧那天戏院的看客,居然半数以上都是和《旧闻》杂志相关的学界人士,但他们都说自己是被十三春雨先生邀请去看潘金莲和十三咳的,和此事绝无干系。

    信与不信,还消舆论来评,灰褂来查。

    我睡了个不太囫囵的觉到天明,辰时吩咐阿五开门迎客。

    孔非圣便急急地从外面闯进来,径直在我眼前坐下,话未出口,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孔非圣年长我许多,在这京师乃至天下都是个大人物。当年尊孔复古逆流正盛的时候,他作为孔夫子的后代嫡孙,竟公然站起来反对康公之言,并道:“我信的是科学,不是祖宗;我这脆弱的膝盖,也只留给自己!”之后就被大总统驱逐,也因此遭受过不少排挤与暗杀,还好过得侥幸,在东洋混过一圈后又改头换面地回来了。

    孔非圣,亦是孔子非圣人之意,他极端的主张不被任何一个学者和革命者接受,只得委身在我一个俗人打理的《荒野》下,偶尔发些豆腐块的散文罢了。

    “宋方觉本身除了风花雪月就不会其他,没有救国长技,这一死倒是痛快,速新派那热锅蚂蚁的主张总算能降些温了。”孔非圣叹道,“我并不十分可惜,学程以为如何?”

    ——岂止不十分可惜,简直是大快人心。

    我只微笑了一下不作答。

    “速新派换了领头人尚无足道,如今最难办的就是新格会的归属问题。”孔非圣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听说《旧闻》的老头子们一边躲着灰褂的侦查,一边积极申请举荐新格会新会长,这可不太妙,万万不能让好好的新诗落到他们手中去。”

    也是,老顽固们连旧体诗都研得不精,把新诗交给他们,岂不是要扼杀在萌芽中么?

    我无奈道:“我这几日沾了太多晦气,递交申请恐怕是不成的;而先生你又和孔门决裂至此,更不可能去讨好那些老顽固。”

    孔非圣沉吟良久,道:“莫非就这样流了么?”

    两人皆是叹一声气。

    “学程,我看你脸色不对,可是休息得不好?”孔非圣叹息过后,关切地打量着我道。

    我侧身,撑着下巴疲惫道:“是啊,如今我沾着晦气,身边频频死人倒罢,连梦里也总听些叫魂似的曲儿。”

    孔非圣笑道:“曲儿?是哪门子丽人?”

    我摇头:“你说我梦些温和的倒罢,偏偏都是一些泼辣旦、刺杀旦,一会儿梦到《乌龙院》的阎惜姣,一会儿又是《十字坡》的孙二娘,个个吵嚷得很。”

    我还忘了说,这些旦都长着同样的脸——戏子的脸。

    孔非圣听罢并未多想,与我顽笑几句便看着时辰起身,夹着腋下的教案出门去了。

    我的心神忽然有些不宁。

    夜晚我待在书房里,一边翻动着面前泛黄的书页,一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烦闷与不安之时,也极力克制住那紊乱的思绪,想要自己平静下来。

    当院中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我的身子骤然变得僵硬。

    牛筋底布鞋踏在繁厚落叶上的声音是那样清晰,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被大烟荼毒过的咳嗽。那人肥硕苍老的身躯在院中徘徊,抬指磕着手中的烟枪,浑浊的眼睛好像正在往我这燃着灯火的书房里望。

    渐渐地,那沉重的脚步声就近了,仿佛正紧贴着我的门槛,对着那狭小的缝隙窥伺。

    ——我躲了二十年,终究还是躲不过了么!

    我冷笑着熄了灯,从桌下摸出一柄榔头,静悄悄地遁到门后,将它举了起来。

    老狗,今日你若胆敢做那悖德之事,我亦不怕背上那弑父之名。

    许久,门外忽然没了声息。

    我犹豫半晌,握紧手中的榔头,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

    寂静的庭院中月华如练,尽数照在井边一名身着白衫的男子身上。男子未施粉黛,面容清秀,一头乌发垂散在两肩,看到我时露出了静谧甜美的微笑。他轻轻朝我走过来,弯身把脑袋靠在我的颈侧,双手圈住我的腰际嗔道:

    “学程,你想我不想?”

    我原本紧绷的神经,全在他的拥抱下变得释然;于是点点头,也环住了他的腰。

    戏子欣喜地在我面颊上落了一吻,柔腻的五指敷在我紧攥着榔头的右手上,慢慢地摩挲、轻抚,直到那里变得松懈,才把榔头抽了出来,握在自己手里。

    “榔头这等俗物,实在不适合你这握笔杆子的先生来拿。”他离开我的怀抱,把榔头举在颊边诡秘地一笑,“还是由我来吧。”

    他说着便去了。

    不多时,我看到戏子从井边拖出一条麻袋,麻袋口露出两条萎缩的老腿,和腿下那牛筋底的厚布鞋、棉白袜;两条黑红的脏污横过大院,消失在没了栓的大门边。

    我僵直地站在书房前,两腿开始不住地打颤。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脊髓慢慢爬上后脑,我呜咽一声,跛着脚入了卧室,裹上厚厚的被子趴在床上哭泣起来。]

    我哭得很压抑,很低,只觉得自己实在孤苦无助极了。

    天将要破晓的时候,一个人拉下我的被子,用温热的手擦了擦我满是泪痕的脸。

    “不要怕,学程。”戏子躺到我身边,伸手把我圈进了怀里,在我耳边低声呢喃着,“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会欺负你。”

    没有人会欺负我

    我心中一震,转身贪婪地挤入他的怀抱,就像一个伏在母亲怀里的虔诚婴儿,任他一双巧手在我脊背之处抚摸、安慰。

    戏子凝视着我沉默了很久,才道:“学程,我给你唱支曲儿好不好?”

    见我不言,他便当作默许,开口轻轻地唱起来,是一首很优美的蓝调;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妖娆淫媚之态,而是温柔宠溺,就像一个亲切的兄长。

    我紧紧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搂着他睡了过去。

    次日我出门,院中已没了半分昨夜的痕迹,连带染血的井绳也被人一并带走抹去了。

    我阴恻恻地笑起来,走到井边欣赏着自己苍白的面容,愈发觉得英俊合心。

    “少爷。”阿五在我身后唤。

    我摆摆手,望着天空悠然道:

    “以后啊,要叫我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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