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官司(1/1)

    戚郑二人不知道相对站了多久。

    戚程一直没等到郑赦说话,面上不显,心里有些不愉。

    这郑捕头什么意思。

    若是要问案子有关的事,直说便是;若不到问话时候,便走开些,不要挡在他面前。

    他为捕头,自己为民,两人相对,没有他站着自己坐着的道理。

    戚程两世为人,两世行商,做生意丝毫不惧,却是头一回见到面前死了人——还是自己相交多年的老主顾。

    来来回回折腾这一遭,哪里能不怕。

    阿丰伯老实,慌神都摆在脸上,撑不起场面来。可戚程不行,别人都慌,他就不能慌。只叹他如今腿也软着,却不能与旁人说。

    戚程如今只想安安生生坐一会儿。

    面前拄着个郑赦,却坐都坐不下。

    戚程又站了一会儿,实在想坐下,只能开口:“郑大人请?”

    先坐下如何?

    你要发呆,便坐着呆。

    可郑赦竟然不答话,仗着自己身量长,居高临下,就盯着他看。

    戚程向来一张冷脸示人,这是头回遇到比自己更冷的,被他盯得十分别扭,脸上的冷淡几乎要挂不住,直想皱眉头。

    ——他因缘际会“重生”一回,做戚家大郎二十余载,老老实实守着家里人,本本分分做些小生意,几乎从未与官府直接打过交道。

    这是头一回领教,古时基层公务员,职位不高,官威却不小。

    阿丰伯左右看看,实在觉得场面太僵,硬着头皮想上前帮着自家大郎说几句话,刚抬脚,却听见那边面如寒霜的郑大人终于开了金口。

    “不必,你自便。”

    然后扶着他腰间那把长刀,竟然转头几步走开了,掀帘进了隔间。

    阿丰伯眼见着戚大郎肩膀松了下来,然后扶着椅背,缓缓坐了下去。

    很少见到戚程这样紧张。阿丰伯跟在他身边五年,旁人在戚程身上看不出的东西,他能分辨出一二来,大郎这回怕是也吓着了。

    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这么一想,阿丰伯心里的焦虑竟然奇迹般少了几分。

    “我去给大郎叫盘点心上来吧?”阿丰伯凑近去,弯着腰低声问他。

    鲜有人知道,戚程喜欢吃这样甜口的小玩意儿,如今拿来压惊正好。

    “吃不下。”戚程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是冯掌柜那张了无生机的青白色脸盘子,还有他倒下去的时候,双手挣扎着想要攥住戚程的袖子,却没能抓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深吸一口气。

    “冯掌柜瞧着真是不对劲,怕是患什么急症,这才突然就走了。”阿丰伯虽不像戚程离得那样近,却也是眼睁睁看着冯掌柜倒下去的,不由也心惊胆战。

    “坐吧。”戚程暂时不太想聊这个。

    阿丰伯也不推辞什么主仆有别,现下二楼空荡荡,官府衙差又都在犯人命的隔间里,不守规矩也无妨,戚家向来不太在意这些。

    阿丰伯在戚程旁边坐下了,看到茶具,想掏帕子擦一擦给戚程倒水,往怀里一摸,想起帕子已经借给了冯掌柜,不禁深深叹一口气。

    怎么也绕不开这件事。

    好好一个人就这样没了,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戚程道:“一会儿去衙门,不定耽误多久,先传个信给赵肖安。”

    阿丰伯愣了一下:“还要去衙门?”

    戚程看了他一眼:“口供?”

    阿丰伯吓一跳,连忙道:“大郎说哪里话,那冯掌柜在咱眼前倒下不假,我与小二都能作证,这与大郎有何干系?他们再大胆,哪里会直接押人去衙门里做口供!难道要将大郎名声都毁了!”

    戚程这才发觉自己实在不谨慎,一时惊慌动荡,按后世的做法想当然了。

    只不过他本身就从未接触过公衙,不清楚这些似乎也无妨。

    戚程稳如泰山,坦言,“露怯。”

    阿丰伯未曾当回事:“哪里是大郎的错。”

    在当朝,像这样病人突发急症猝死的情况,只要向前来的衙役说明情况,有个见证,便可以离开了。往大了说,若是以后断案确定用得上证人,官府才会派人上门去请供词,清白证人画押按红,也是不会去衙门的。

    在桐阳,传唤登堂辩斥更是少事,一个小小的县城,哪里有多大案子。

    若都往衙门跑,那公堂不成了菜市口了。

    阿丰伯宽慰他:“大郎放心,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结果是阿丰伯想的少。

    真的出事了。

    郑赦从隔间里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精神的捕快,三双眼睛看着戚程,径直朝他走过来。

    其中一个捕快道:“还请小戚爷与我们回一趟衙门。”

    阿丰伯当下脸就白了,“腾”地站起来。

    戚程坐在椅子上,面色不改,抬头只看郑赦:“为何。”

    郑赦低头看着他:“毒发身亡。”

    戚程手指头紧了紧。

    阿丰伯疾声道:“怎么可能!这……这与我家大郎有何干系!我家大郎是清清白白的!你们!你们怎可胡乱抓人!”

    捕快也不回应他,上前就要扶戚程的胳膊。

    阿丰伯急了,竟然动手去拦:“还有没有王法!”

    捕快厉声道:“官府办事,何敢阻拦!”

    戚程站起身来,按住阿丰伯肩膀,问道:“吾仆可否先行离开?”

    阿丰伯急了:“大郎!”

    郑赦道:“一并带回。”

    戚程道:“生意走脱不开,需人去张罗一句。”

    郑赦道:“法无特例。”

    戚程道:“他只去片刻便回。”

    郑赦道:“分秒不赦。”

    戚程顿了一下,低头:“……实在要事,请大人垂怜。”

    郑赦道:“与我何干。”

    戚程:“……”

    冷言硬语,油盐不进。

    他心道,当朝便是如此,哪有后世人民公仆的讲究,官要你做什么,百姓怎么折得半分。戚程琢磨郑赦性子,他看起来严肃的很,便是使银钱应也打动不得,轻举妄动反而容易雪上加霜。

    他心思流转,没有什么更好的脱身办法,只能跟他们回去。

    方才还觉得与自己无干系,如今冯掌柜竟然是中毒身亡,与他共食的自己一下子成了头号怀疑对象。

    倘若真有人陷害,与官府通气,他双脚踏进县衙,却还不知道能不能全然脱身。

    管贼勾结,残害无辜的故事,前世小说影视剧里说的还少么。

    阿丰伯怕是也明白此中道理,并不信任官府,故而这样焦急。

    戚程想,至少让阿丰伯脱身,给家里报个信,竟然连阿丰伯也走脱不得。

    这个郑赦。

    戚程直面他的视线,稳稳回看过去。坊间道他冷脸阎王不留情,却不知是不是真的铁面无私。

    ……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里,多想毋用。

    戚程将阿丰伯挡在身后,他自己挺直脊背,目不斜视,绕过官差向前几步:“带路。”

    他身后,被他刻意忽视的郑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动了动。

    不过没有人发觉。

    ///

    自家大哥一上午遇到这么多事,还被带去了衙门,他两个弟弟远在书院,却是分毫不知。

    回忆岁月静好的清晨,戚程还坐在饭桌上和父亲闲谈生意,两个弟弟出门去上学。

    戚秸被戚和抱着出门的时候,还哼哼唧唧唱着他稚拙的儿歌玩呢。

    戚家院子挺大,仆从不多,家里满打满算十几口人,平日比较清静,只有出了大门,才能听到热热闹闹的人声。

    戚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空气很好,还能闻到张婶小食摊上炊饼的香味。

    他心里非常满足,尤其还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弟,更是觉得幸福极了。

    “二哥,你别抱着我啦。”戚秸软软的声音把戚和的注意拉了回来。

    戚和低头看向自己的小弟。

    戚秸抿着小嘴,有点不好意思:“我五岁了,太重了。”

    “不重。”戚和张口便是笑,抱着他往上颠了颠,“二哥还抱得动。”

    戚秸还是抿着嘴,沉默了一下,开口:“可是我腿好麻呀。”

    戚和赶快把他放下了。

    他蹲在地上,轻轻揉揉戚三郎软乎乎的小腿肚子,低声道着歉:“阿秸长大了……二哥不知道这样抱着不舒服。”

    “那下次我腿麻了再跟二哥说。”戚秸牵住戚和的手,嘴甜得要人命,“二哥你想抱就抱吧。我给二哥抱。”

    戚和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就算是在小街上,大庭广众,也歪着头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戚秸乐了,漏出他一排小乳牙,抱住戚和也亲了一口。

    兄弟俩腻呼呼地手牵手上学堂去了。

    那时候的戚和还不知道,大哥怎么这样倒霉,会青天白日撞上了人命官司。

    戚家平静的生活,也因为这一个案子,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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