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座(1/1)
仆人来到堂中,禀报贺玉午饭已经备好了,请二位郎君移步。
戚和连忙站起身来。
贺玉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来,跟在仆人和戚和身后。三人往偏堂走。
行至廊中,迎面走来一个穿枣红武官服的青年人,腰间挎刀,高挑英武,仆人连忙做礼,叫了一声“郑大人”。
戚和眼神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就算被郑赦挡在身后,只留了半个肩膀,他也一瞬间看到了站在郑赦背后的,正是穿着白袍的戚程。
又是对母亲撒谎,又是硬着头皮去烟花之地求人,戚和辗转反侧,食不下咽,此刻终于见到了戚程,就如同多日未进食的雏鸟见到了哺食人,他一时间忘记分寸,越过郑赦,连招呼都没有打,几步跑到了自家大哥面前。
他拉住戚程的袖子,声音有点颤抖,带着哭腔一般:“哥……”
戚程仿佛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戚和,微微皱起眉头:“仲缘。”
“你怎么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戚和抬头忙不迭问他,手上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他们有没有为难……”
这哪里是说话的地方,戚程握住弟弟的手腕,让他放松力气:“太失礼。”
“二郎。”阿丰伯也低声叫他。
戚和这才反应过来,回过神一看,被叫做“郑大人”的高大武官正面无表情地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身后,领路的仆人一脸一言难尽的神情,再往后,贺玉眉眼弯弯,一脸玩味,笑得宛如一只漂亮的狐狸。
被这么多人看着,戚和尴尬地涨红脸。
按他从小到大的习惯,这时候会下意识往戚程身后躲。
戚程也习惯性想把他挡到身后去。
结果戚和竟然红着脸站在戚程身边不动,甚至稍稍往前走了半步。
戚程看了他一眼。戚和比他低了半个脑袋,瘦瘦小小,还是一副孩子模样。他手底下,戚和细细的手腕还在抖,的确还是害怕的。
戚程低声道:“到我身后去。”
戚和红着脸憋着不动,一边憋一边抖,还想抬头直视郑赦。
戚和很少这样不听话,阿丰伯连忙上前一些,扶住戚和的肩膀,把他拉到后面去了:“二郎听话,来老奴这边吧。”
“愚弟失礼。”戚程给郑赦做礼。
郑赦没说话。
“小戚爷,这分明是我带来的人,怎么贺某眼一花,他就跑你身后头去了?”慢条斯理的声音,是贺玉发出来的。
戚程早看见了贺玉,不过尚未找到机会打招呼,听他这话,面上彬彬有礼道了句“贺掌柜”,却暗地里皱了皱眉头。
仲缘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县令爷姓贺名琦字继运,是贺玉的亲叔叔,听说十分疼爱贺玉。贺玉虽是商家子,却在衙门中说话很有几分分量,这个关系找的不错。
但赵肖安那混帐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敢把仲缘牵扯进来。
“小戚爷气色不错,不像身陷牢狱的样子啊。”贺玉摇着扇子,“你家那个呆瓜头可以放心了。”
呆瓜头。戚程心里眉头皱得更紧了。
郑赦被人无视半天,冷声开口:“无法无天。”
郑赦高大冷峻,说这话显得格外严厉。阿丰伯和戚和都提心吊胆,不知道这话是跟谁说的。戚和脸都吓白了。
贺玉挑了挑眉毛,手里金丝蛇骨扇“啪”地一声合上:“不比郑大人铁面无私,连顿饭都不让人吃的。”
郑赦是在场之人里身量最高的,看谁都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眉头一皱,很有压迫感:“我奉命看管的人,不是叫你胡来的。”
“呵,奉命把人看到自己院儿里去?”贺玉仿佛分毫不惧他,被他这样训斥,反而愈发咄咄逼人起来,“郑大人好风雅。”
“莫胡说八道。”郑赦冷言。
“叔叔这是心疼你这么大年纪讨不到老婆吗,专门给你抓一个塞……”
“贺怀瑾,别太放肆了。”郑赦声音愈发冷。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心惊胆战。
贺玉方才与他剑拔弩张,下一刻居然“扑哧”笑了起来,满面桃花,春暖花开。
他摩挲扇骨,歪头一脸单纯无辜的模样:“我说笑的,郑大人怎么就火了?”
戚和是见识过这位贺公子神乎奇技的变脸本事的,往后缩了缩。
而被硬拉进话里含沙射影的戚程心情有点暴躁。
领路的男仆瑟瑟发抖,他小心翼翼开口道:“诸位大人……贺大人……可能已经在偏厅等了……要不咱们……”
要不你们过去坐着吵吧。
郑赦先一步转头继续朝偏厅走去。他是知县大人的下属,没有吃个午饭还叫贺大人等着的道理。
戚程看着贺玉,做了个请的动作。
贺玉摇着扇子,几步走过去与戚程并肩,也向前走。
紧跟着的是戚和和负责照看他的阿丰伯。
说要领路的男仆转眼间被他们落在了最后:“……”
……行吧。你们能动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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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和有点担忧地看着与贺玉并肩的大哥。
阿丰伯看他塌着肩膀愁眉不展,低声安慰道:“二郎不怕,大郎在衙门里并未受欺负,郑大人还是以礼相待的。”
“阿丰伯也没事吧?”戚和低声问他。
阿丰伯心口热热的:“老奴亦无事。”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现在还不让走。”戚和说着说着话,声音又有点涩涩的,忍着不哭似的,“我不知道怎么跟娘说,只能撒谎瞒着,爹爹也不在,家里就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娘这两天觉都睡不好。”
戚和被家里人护得太好了,现在终于见到了大哥和阿丰伯,一下子找回安全感,委屈心情像泉水一样从心口咕嘟咕嘟往外冒。
阿丰伯现在哪里敢告诉他,戚程被人怀疑杀了人,只能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哄哄他。
说话间,就到了偏厅。
一张雕花血榉木桌,桌上各色菜品齐全,上座坐着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玄鬓美胡,就是有点胖,一双与贺玉极相似的桃花眼被肉挤一挤,成为细细的两条,没有贺玉顾盼生姿的风流模样,明亮含光,看起来十分精明,但又因为面上带笑,显得比较和善。
他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座位。
郑赦停住了脚步。
该怎么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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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大人贺继运,在桐阳是个传奇人物。
他是商家之子,却多年苦读,竟然赚得两榜出身,“归浊入清流”,三十岁出京任职,衣锦还乡,在桐阳县做了父母官。
桐阳贺家本就是当地巨贾,贺二郎君又成了知县大人,贺家一下子扶摇直上,风头无人能匹敌。
贺继运膝下无子,他大哥的独子贺玉成了贺家的独苗苗,享尽富贵荣华。
贺家有规矩,为官不从商,贺继运做了官,就做不了贺家的家主,大哥可怜早亡,七八岁大的贺玉,一下子就成了万千家财的主子,实在是可以称得上是一尊金子做的娃娃。
谁见了都巴结着这位稚幼的贺家家主,久而久之,贺玉变得愈发任性妄为,轻佻傲慢。
贺继运有一个年轻的手下,少年有为,刚正不阿,贺大人看着格外喜爱,便收了他当作义子,没出两年又把他升为桐阳县衙捕头,十分看重。
这人便是郑赦。
贺玉没事就来县衙找叔叔玩,这么些年过去,贺玉从当年那个任性的孩子,变成现在任性又风流的青年人,对叔叔这个古板严肃的“义子”的厌恶之情与日俱增。
郑赦也同样看不惯风流浪荡、刁钻狡猾的商家子贺玉。两人从第一次见面便互看不顺眼,一直持续到了如今。
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以。
座位挨着,不如杀了他们。
贺玉笑眯眯地看着戚程身边的戚和:“小书呆,过来挨着我坐。”
戚和当然想挨着自家哥哥,他贴在戚程身边不动。
郑赦看了一眼戚程。
戚程也不动。
贺大人催他们:“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坐下。”
郑赦盯着戚程看。
贺玉笑着走上前要抓人了。
“幼卿,怀瑾,你们俩坐这边。”贺大人道。
郑赦和贺玉都一副要炸的模样。
“叔父,我喜欢那个小书呆,我要他挨着我坐。”贺玉仗着自己亲侄子的身份,拒不听话。
“就你任性。”贺继运说了他一句,却向来都是顺着他的,否则贺玉也不会被贺家人联合起来宠成这个模样。
“那你们俩坐这边吧。”贺大人点点自己左边,他看着戚和道,“你是叫仲缘吧?小仲缘挨我近些坐。”
贺玉勾唇笑了。自家叔叔是进士出身,就喜欢这样干净文弱的读书人,果真不假。
戚和连忙看戚程。
知县大人发话了,戚程也没有办法,只能攥了攥弟弟的手腕,安慰他似的。
戚和低头坐在贺继运左下的位子上。
贺玉心满意足坐在他旁边。
郑赦不想和贺玉对着,先一步坐在戚和对面。
本来想坐在弟弟对面的戚程:……
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又开始经历每天吃饭要抢座位的痛苦日子。
一个个都如此幼稚,还能不能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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