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各自梦游(1/1)

    说是乐队,由于叶瑾早就声称他完全能凭一己之力完成全场的编排,所以其实只有两个人。星期天韩复终于在叶瑾那里见到他们。一个负责所有的打击乐与和声,另一个让韩复有点始料未及。

    他考虑再三,还是把叶瑾拉到一边。

    “不是说电子音乐专场吗?”他问,“怎么还有民乐……还是唢呐?”

    尽管有意克制,他仍忍不住往那边瞄。吹唢呐那个是个女孩子,头发剪得很短,人看上去清癯。韩复这边压低声音,那边她恰好抬起眼,眼神瞥过来时是冷的,但随即转成笑意。叶瑾回了她一个OK的手势,拍拍韩复的肩膀说:“就是要这样才好玩嘛。”

    “好玩”是叶瑾这些天来最常用的词,无论是在跟韩复闲聊,还是在微博对着他四百五十万粉丝宣布演唱会计划。韩复习惯性地皱眉,花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明白“好玩”和“好”是不一样的,尽管心有不甘,他仍要承认能明白这个道理,“很长时间”未必不值得。但叶瑾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花上类似的时间,也永远不需要。那名吹唢呐的女孩是他在央音的师妹,在知道她的身份前,韩复一直以为叶瑾是那种15岁就漂洋过海只管在练习室里尽显风骚的人。

    叶瑾在微博故事里发了他们排练现场,停在翻唱《疯子说》的韩复身上的镜头不算短,因此韩复微博粉丝近日来增加不少——当然,指责他越级碰瓷捆绑吸血的评论也肉眼可见地变多。

    “那有什么?”叶瑾咬着可乐吸管。天气转凉,他仍对冰可乐乐此不疲。韩复甚至怀疑他还能否精准地拨弄那架特雷门琴,“你只是糊,又没有别的黑点——何况下周你就不糊了,还担心什么?”

    韩复无话可说。

    米连跟祝启蓝一起走到诊所门口。飘小雨,所以他特地往祝启蓝手中塞了一柄伞。“我不是精神科医师,你知道的吧,”米连在他上车前说。

    “是啊,”祝启蓝拉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笑着回答,显然对此了如指掌,“你没有处方权,不能给我开药,咨询再专业也不能代替治疗。”

    米连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目送汽车尾灯照开半空一路雨水。\t

    祝启蓝在路边停下车,副驾的门开了,康定斯基先扑进来,贴着他的肩膀蹿到后座。然后上车坐定的才是他必须见的人。引擎再度发动,祝启蓝视线自然而然飘向窗外,避免同对方四目相交。但他总归要听到一句煞有介事的评价:“你瘦了。”

    满街花花绿绿在雨幕里招摇。祝启蓝心想不能不接话:“猫胖了。”

    “别老猫猫的,”方檀说,“你给它起了名字——你看起来是不是没睡够?”

    “昨晚睡得太晚了,今天还得早起……”祝启蓝犹豫一番,最后选择对方檀坦白吐露他近日行程,“我去了米连那边。”

    “米医生?之前他跟我问过你的情况,说你不接电话。”

    “嗯,”祝启蓝有些焦躁地回答他。车里开了冷气,他却突然将车窗摇下。雨丝飘入,在黑色皮质的内饰上留下一排更深的痕迹,“上个月,是不是?”

    “是我忘了告诉你。”

    祝启蓝突兀地笑了一下,这是在镜头或平日里都不常有的表现。前面一辆卡车斜里刺出,他一脚猛刹,上身被安全带勒得发疼,顺理成章一拳锤在方向盘上——反正早出了中心城区。“其实跟你关系不大,你不会因为这个就对我不好意思吧?”他现在扭过头,看着面色平静的方檀,又迅速别开眼。方檀“哦”了一声,他给出回应,好像不是为他那句话,而正是为这匆匆的一眼。

    康定斯基被刚刚那一刹吓到,赶紧从后座蹿到副驾,被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是那种难得的被摸下巴被摸头被挠肚子抓尾巴都不生气的猫。

    他边拍着康定斯基头边问祝启蓝:“还是没人陪你?”

    “不是非得要人陪才行吧。”

    他难得这样焦躁不耐,这样子一点都不像“祝启蓝”,更像别的什么人。

    “聊了什么?”

    “……我说,我想改名。”祝启蓝顿了顿。在这件事上他没有避忌方檀的底气,然而将油门踩得更紧。

    “启蓝这个名字好土,是个人都能猜出来,那就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带着它,祝岸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没发家,只有严锦那种人会觉得它很正能量很激励人上进。”

    “米连怎么想?”

    “他说他想不到该改成什么,我说不用他想,我没想好,实在不行就找个大师算算再说,”

    吹起的发丝擦着祝启蓝的耳廓,有点痒,“……米连非要问我接下来的规划,我就实话跟他说了,我想开工作室。”

    方檀有些惊讶:“真的?”

    “我能对米连说真话,就能对你说。”祝启蓝说,“明年吧,或者后年。经纪约在锦娱手上无所谓,但我毕竟还有很多想法,跟严锦她们不一样。我也知道有些很有野心的音乐人,所以才想自己开音乐工作室。我知道这么做不合算,所以你是觉得很奇怪?”

    “没有。”

    “那么我是不是又可以觉得你很惊讶?”

    这一回不再是有意别开眼。祝启蓝直直将视线撞过去,然而偏过头的变成方檀,只有侧脸和露出的一小截脖颈落在祝启蓝眼里,上面多了一根黑色的私绳,末端藏在麻衬衫的领口里。

    “你想得太多了。”

    祝启蓝又冷笑了一下——这次冷笑并不突兀了,至少在方檀眼里。祝启蓝当然知道方檀不会因此诧异,他知道方檀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尽管无济于事。

    “对我这么说没用,”他笑完以后,反而奇怪地显出一派轻松姿态,“你又不捧我。”

    “也对。”

    “说到捧——”其实“说到”二字来得太陡,叫人一听便知祝启蓝是要刻意引过话题,无论它显得有多生硬;或者“生硬”正是他有意给方檀看的一部分,“那天我确实不该非把吴天推荐给你。”

    “吴天是谁?”话音刚落方檀便想起来了,“……那个万俟?”

    “比赛结束了,万俟这个名字就太造作了,又难读,他换回本名了。”祝启蓝说,“这不是重点。”

    “我知道,”方檀打断他,“重点是韩复。你其实只想说他,对不对?”

    祝启蓝不笑了。他的腰和唇线同时绷得死紧,几乎只在一瞬之间,在方檀讲出“韩复”这个名字的时候。雨下大了,雨刮器迅速而来回地蹭出水花。放慢的唯有驾驶时速。出城了,但眼前红灯依然朦胧不止。前方是收费站,车队绵延,让祝启蓝终于有将一只手放下方向盘的机会。他试着活动手指:握得太紧,关节都发僵了。

    他终于张嘴,一看便有话要说。但提问的是方檀,接着说下去的还是方檀。

    “我以为你不会介意。”

    祝启蓝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我很介意,场面就会很难看。可是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场面不会那么难看——我是说不会那么俗,比池上景的剧情还俗——但是会很奇怪。然后我想,我不是有病吗?有病的人表现得奇奇怪怪一点,好像也可以。”

    车队行进得太慢了,祝启蓝的另一只手也垂下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手上的触感并不会更迟钝,也不会更明晰:蝴蝶纹身下的皮肤和往常一样。

    “……但我应该介意吗?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介意一下,也挺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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