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1)

    初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梁忻如愿发了一笔良心财,实现了和穿着军装的陆致恒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的愿望,画重点:穿着军装的陆致恒。

    梁忻穿得里三层外三层,露出一张冻得红红的小脸,和陆致恒站在等待的人群中,怕被挤散了,一直抓着他的手,小幅度地跺脚取暖。

    清晨七点的北京气温零下,梁忻一开口便呵出一连串的哈气,“干爹,你冷不冷呀?”

    升旗仪式很快要开始,陆致恒惦记着满足梁忻的愿望,已经脱了大衣,只穿着一身军装,“干爹不冷,”陆致恒笑笑,顺手给他扣上羽绒服的帽子,上面有一圈柔软的毛,看起来很暖,“你别冻着就好。”

    护旗手已经就位,陆致恒看到旁边有小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又看到梁忻踮着脚尖、努力伸着脖子往前看的样子,因为穿得太多,有些滑稽的可爱。

    陆致恒忍不住轻笑,用眼神示意梁忻,让他注意旁边那对父子,拍了拍肩膀,问他:“要不要上来?”

    梁忻指着陆致恒的肩章,不带一点犹豫,摇了摇头:“那个,不可以坐。”

    陆致恒一愣,心想小东西倒是比他想得周到,随后张开手臂,“那抱着好不好?”

    “好!”梁忻立马笑开了,扑上去,在陆致恒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旗杆。

    国歌的乐声倏然停止时,梁忻将目光从国旗移至陆致恒专注的侧脸,初升的太阳和着朝霞,在男人英气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暖意,他左眉上方有道不深不浅的疤,是以前在特种部队参加实战演习,空包弹擦过时留下的。

    梁忻十岁时最喜欢缠着陆致恒,让他给自己讲特种部队的故事,他觉得陆致恒眉间的那道疤很酷,是荣誉的勋章,他那时没想过陆致恒疼不疼,还有没有再受过伤,只是单纯地觉得很酷。

    当时伤口肯定很疼,梁忻突然这样想,又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道疤。

    “怎么了?”陆致恒问。

    梁忻慌忙收回手,从陆致恒身上跳下来,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大衣塞给他,“好冷的,干爹快穿上。”

    后来的后来,十七岁的梁忻常常被陆致恒的礼物和惊喜弄得哭笑不得,老男人的思维真是难以共情,电影院包场,戒指藏在吃的东西里,这都是什么年代的套路啊。

    情侣之间总会有很多旁人理解不了的浪漫方式,梁忻一直没好意思说,其实在他看来,无论是老套的红酒烛光玫瑰花,还是专门为他去学的情话,都比不上陆致恒身着军装的样子。

    梁忻忘不了,那一年在北京,被笼在朝霞光芒里的陆致恒,是足以让他迷恋一辈子的样子。

    他那时并不能准确地形容出这种迷恋,于是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在无数次回忆与梦境的交织中,他一直试图定义这一份难以自已的迷恋,他也最终如愿做出了自认为最恰当的注释。

    ——是信仰。

    ·

    回程是订的机票,赶上春运,陆致恒说什么也不让梁忻再坐绿皮小火车,对此梁忻还发了一通脾气,他的良心财白白削减了一半,哪能轻易消停,还是陆致恒答应过年时会一直陪他,才勉强把人哄好。

    腊月二十八,梁忻一家到干休所给陆老爷子庆生,之后的年夜饭也是在干休所,两家人聚在一起吃的。

    饭桌上,梁晋和陆致恒都在给梁忻剥虾,梁忻面前的小碗堆得满满当当,他挑食得很,蔬菜不爱吃,肉也不爱吃,吃两个饺子是给面子,也就海鲜还能多吃几口。

    梁忻看着碗里的虾发愁,吃完一个又来一个,饶是再喜欢也吃够了,“够啦够啦,我吃不下了。”

    严栀往梁忻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没等梁忻撅起小嘴,先看了他一眼,表示没得商量,又对那两位莫名其妙就在比赛剥虾的亲爹和干爹说:“你们俩可少惯着他点吧,都多大了还挑食。”

    年夜饭吃到一半,梁晋被陆老爷子灌趴下了,被扶到客房躺着,严栀不爱热闹,也早早休息下了。梁忻倒是精神得很,说要陪着陆老爷子守岁,一张小嘴尽挑好听的话说,把陆老哄得合不拢嘴。

    吃完年夜饭,陆家三个儿子照例陪陆老打麻将,梁忻非要跟陆致恒挤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坐在他****,一本正经地帮他看牌,吵着:“干爹干爹,出这张!”

    梁忻哪知道该打哪张,只不过是看那张牌长得特别,别的牌都是饼饼或者条条,就它是只鸟,多好看。

    陆致恒来不及阻止,坐在身前的小东西已经把牌丢出去了。

    “嘿,和了。”陆致远把牌推倒,清一色一条龙,就差一张小幺鸡,可不是多亏了梁忻,他摸了摸梁忻的头发,说:“谢谢贝贝,大伯给你包个大红包。”

    陆致远是标准的生意人,麻将桌上也不手软,轮到他做庄时,玩的钱数总是最大的。直到陆致恒拿出钱包掏钱,梁忻才意识到自己给干爹帮了倒忙,叼着吃了一半的棒棒糖,正计划从陆致恒腿间逃跑。

    陆致恒先一步用腿牢牢夹住他,又把人往腿上一放,“小东西往哪跑,你可害干爹输惨了。”

    梁忻自知理亏,剥开一颗奶糖,喂到陆致恒嘴边,“喏,大白兔赔给你。”

    陆致恒接住了糖,对他来说过分甜腻的奶味蔓延开,他用舌尖顶着融化变软的奶糖,难得弯了弯嘴角,却依旧不放梁忻走。

    这小东西以为自己跟他一样,这么容易就能用奶糖哄好呢,开玩笑。

    陆致恒叫来表姐替他接手牌局,手臂一用力,提溜着梁忻,带他坐到沙发上,再由着他捣乱,可要被大哥二哥联手坑惨了。

    春晚正播到小品节目,梁忻看得津津有味,瓜子嗑了一小把,看到好笑的梗时,干脆往后一靠,笑倒在了陆致恒怀里。

    梁忻笑了半天,回头看到陆致恒环抱着手臂,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他这样子骗骗他手底下的新兵还行,梁忻一看就知道,他干爹又是在装严肃,就是想让他知道刚才在麻将桌上的事儿还没完,在等着他乖乖认错呢。

    “干爹真小气,”梁忻小声嘟囔,从盘子里抓起一把开心果,“好嘛好嘛,我给你剥开心果。”

    “还有呢?”陆致恒不依不饶。

    梁忻哪会不知道他干爹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割地赔款,在脸上啵个响的。他把剥好的几颗开心果塞进陆致恒嘴里,又扑上去,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没太用力,但还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本想借机讨点好处,谁知道被小东西给咬了一口,陆致恒捂着下巴感叹,“啧,学坏了。”

    梁忻心想,不能怪我,都是干爹教坏的。

    ·

    快到零点时,陆致恒带着梁忻下楼放鞭炮,梁忻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目光却一直追着陆致恒的身影。

    鞭炮点燃,炸开一连串劈里啪啦的响声,陆致恒依旧不急不慢地往旁边走,梁忻急了,小手招呼着陆致恒,让他快点跑到自己身边。

    两个人并肩站着,等待着长长的一挂鞭炮燃至尽头,也等待着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和很多小孩子一样,梁忻是很喜欢过年的。

    一年行至尽头,又迈向新的开端,除夕夜让抽象无形的时间有了可以依托的身份,簇新的红包,炸开的烟花,满桌的年夜饭,响亮的鞭炮声,在这一天里,每个人都值得有拥有无数的期待和愿望。

    梁忻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新的一年里,可以经常见到陆致恒。即便在同一个城市,陆致恒也抽不出很多时间来陪他,梁忻其实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许愿,希望可以多多见面,至少……至少要一起过生日。

    “好漂亮啊。”梁忻仰着头,怔怔地望着被烟花填满的天空,突然伸出掌心接住了一片雪花,转过头兴奋地说:“干爹你快看,下雪了。”

    天上飘起了雪,雪粒细小却密集,在一幢幢楼之间穿梭沉降。

    身边的小朋友在专注地看雪幕中绽放的烟花,陆致恒微微低头,刚好可以看到雪末落在他的头顶,夹在细软的黑发间,甚至可以依稀分辨出形状。

    陆致恒抬起手,将尚未融化的雪花拂开,手掌离开的时候,在梁忻的发顶上虚虚地比划了一下。

    他忽地意识到,这一年,梁忻的个头差不多可以够到他的肩头了,三年前的腊月二十八,他在干休所第一次见到梁忻时,小东西还不到他的胸口,一双圆圆的杏眼望着他,开口却将他错叫成了哥哥,乱了辈分。

    这一年,陆致恒二十八岁,尚未成家立业,却提前体会到了这样的矛盾,既盼着梁忻快点长大,又希望梁忻永远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不讲道理地指着他,说什么也要认干爹的小孩。

    他希望梁忻永远天真,永远快乐。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大抵已经开始了新年的倒计时,陆致恒在这样的热闹中兀自沉默着。

    梁忻从远远的地方跑向他,扑到他怀里索要一颗奶糖时,他无法想象有一天梁忻不再喜欢大白兔奶糖,也不再这样依赖他,这是一种极度自私的想法,而他自私的底线到底是什么,陆致恒甚至不敢往下想。

    片刻后,陆致恒用温热的掌心捂住了梁忻冻红的耳朵,“梁忻,快点长大吧。”他这样轻声说,同时用力堵住心上的某些出口。

    梁忻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句本不想让他听到的话,他扭头看向陆致恒,没好气儿地说:“我才不要呢,等我长大了,你就不用给我压岁钱了。”

    陆致恒被他气鼓鼓的小模样逗笑了,刚刚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也被暂时搁置,“给,怎么不给,”说着牵起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不管你长到多大,都是干爹的小朋友,干爹每一年都给你压岁钱。”

    是新的一年了,我的小朋友,又长大了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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