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

    榴花楼只有一位姑娘,就是横波。她平素性格古怪,见客人只凭喜好来,经常有人求见,被以没心情,无聊打发走了。接见的都是些文人雅客,喝醉了也没有什么毛手毛脚的轻薄人。

    横波听妈妈说有人求见,便哼了一声说:“又是谁,这城里谁不知道我今个儿不见客。”她每个月都有一天,就连熟客来也拒不见客,要同小姐妹们一起玩玩。

    妈妈拿着纸条说:“来的是一位姑娘,说是百芳园的憨文让来的。”说着递了一张字条,果然是憨文写的引荐字条,还一并附送信一封。

    横波和憨园憨文姐妹一向是知己之交,一听说憨文的名字就急忙将字条和信接了过来,然后让妈妈叫人进来。

    展开信,是憨文写的。

    横波姊姊

    见信如晤。

    妹妹失约数次姊姊的游园赋诗会,颇为歉意,但也是迫不得已,自从妈妈答应了孙先生,妹妹便不再是自由身,一出一入都要稳重矜贵,还要拜见孙夫人并其他姐妹。这封信更是匆忙之中写就,并托宋姑娘带来给姊姊。

    宋小姐本是我亲姊姊的恩客,等姊姊去了孙府,便将我举荐给了宋小姐。这些年出入宋府,她从来一举一动都十分尊重,又替妹妹着想很多,生怕妈妈为难。我生在欢场,若是有什么真情真心真意,可能都是用在宋小姐身上。想到这里,便有无数话堵在心中说不出。

    妹妹如今去了孙府,便再也不能同宋小姐见面,而妈妈想要推荐的姑娘都十分轻浮,妹妹看了有些难过,如今便斗胆请姊姊看在往日情面上同宋小姐一起相处些时日。姊姊身边也有些聪明伶俐,玲珑剔透的姑娘们,若是姊姊不肯,也请将这些姑娘推荐给宋小姐看看。

    宋小姐是位水晶心肝的人,若是姊姊肯多多相处,便能发现她与那些男人不同之处,

    万望姊姊珍重。

    憨文

    徐横波对憨园憨文姐妹一向惺惺相惜,每次游园赋诗会都派人去请来,三个人一向心意相通。如今两姐妹都嫁人了,心里头有些难过,看了信肯定无不应允。只是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迷着姐姐又迷着妹妹,还让这两人嫁人也惦念不停,非要推荐到自己这儿来。

    妈妈轻轻敲敲门,然后对宋兰生说:“姑娘,我们小姐今个儿原是不见客的,所以梳妆需些时候。”

    宋兰生笑道:“倒是我来的不巧了。不过今日我来只是为了送憨文姑娘的信,横波小姐见客的时候,我再来一趟吧。别坏了规矩。”

    妈妈正要送她下楼,就看见门打开了,横波穿着薄纱衣衫,只绾了一个髻,剩下的长发用手握着,半个身子侧着说:“既然是憨文妹妹让你来的,你便等着就是了。”用目光顺道打量了宋兰生一眼。

    她长的不是自己想的天人之姿,整个人往那里一站,倒是亭亭玉立,有些潇洒公子的神态。目光坦荡的接受着自己的打量,但是神态中有一丝让人捉摸不透抓不住的愁绪。身后跟着的丫头用余光一扫,也绝非是小户人家的丫头,神态自有旖旎出色的地方,也是坦坦荡荡的站在后面。

    这短暂的打量一番,徐横波便知道为何憨园憨文两姐妹都爱上这姑娘了。自己光是这么一看,都难得心生好感。果然是不同那些男人。

    她关上门,换上见客的衣衫,又好好让丫鬟打扮一番。才重新开门笑盈盈的出来说:“姑娘久等了,妈妈,我看也快中午了,正好准备吃食让我共姑娘吃些。”然后殷勤的过来拉宋兰生的手腕请进去。

    宋兰生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里面摆着一张琴,一些画轴,还有些书散着放在桌上。熏香也十分雅致。她笑道:“姑娘这里真是雅致极了,可比我那里呆着舒服多了。”

    徐横波有意想要为难她,便说:“小姐可是取笑人的?您是富贵人家,我不过是欢场女子,哪里能比您雅致风趣。如此这般装饰,不过是讨恩客喜欢罢了。”

    “这样啊,那也很费一番心思,这大学中庸,我看见便头痛,哪里敢让人放出来看着。”宋兰生指着桌上两本书,微微一笑。她说的还真是实话,小时候听见夫子讲什么大学中庸,便恨不得去顶碗扎马步习武。

    横波掩口一笑说:“憨文妹妹信里写的不清楚,不知道姑娘要来找我做什么?”

    “做爱!”宋兰生郑重的说。

    翠痕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自家小姐这么直白了,神色如常的给两位煮茶。而徐横波听见这个回答,差点一口气呛到,她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见那些男人直白的说出这两个字的。看对方神色郑重,她也只能郑重的继续问:“不知道是怎么个做爱法呢?”

    宋兰生皱眉思索了一下说:“憨园憨文两人,都是一个月选一天黄昏的时候去我府上,吃喝一会儿,然后依偎说些甜蜜的话,便做男女之间那些寻常事。”

    徐横波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宋兰生又说:“姑娘若是不喜欢,只当我没说过这些话。我绝不强求。”她在遇到憨文憨园之前,讲给书寓那些姑娘听,被啐过,还被妈妈撵出去过。有的时候,这些事也并非有钱就能买。

    “那姑娘是喜欢做男人还是做女人呢?”徐横波思索一会儿,问。她一来是受憨文妹妹所托,绝对不会拒绝这事,二来这些女人装夫妻的事儿她也听过,如今好奇这是怎么样的,三来和女人做事,总比和男人强些,总不会把你说出去装谈资,更不会把过夜的事儿写成诗,让满城妓女传唱。

    兰生脸一红说:“不知道姑娘喜欢哪个。”

    “我平素都是被男人枕着,早已经厌了。若是让我选,我倒是想尝试尝试男人的事。”横波瞧见她脸红,便大大方方的说。又补充说:“我可不是憨园憨文两位姑娘,若是你想来,就选一天来,我可不会去你的府上。这榴花楼一砖一木都是我的,若是去了你那,少不得不自在。”榴花楼和百芳园不同,徐横波的妈妈是她乳母,徐横波父母亲死后,家产被族人夺走,她那时年纪小,被乳母带着照顾到大,等大了,一合计也没什么办法,嫁给男人也不过是些穷懒汉,就当了父母留下的两根石榴金钗买了一栋小楼做书寓。她姿色颇为不错,从小也跟着念过诗书,接过几位客人,又请了老师教弹琴唱诗词,还能演几出小品。乳母只照顾她饮食起居,剩下的都随她。

    翠痕看妈妈并一个小丫头抬桌食过来,便起身帮忙接一下手。

    宋兰生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说:“憨文是说过你的游园赋诗会的,都是些才情女子,不如我就这天来,白天跟你们游园赋诗,晚上便留宿在这儿。其他人瞧见也不会多心。”她是知道的,那些男人若是瞧见打破规矩的人,便不管不顾都想来为自己开后门,若是不允,肯定要闹得撕破脸。他们这些姑娘本就指望着男人过活,哪有什么脸能撕破。

    徐横波吃饭的时候突然问:“你既然喜欢女人,为何不找一个姑娘结金兰契?憨文憨园都是你中意的人,就是赎身进府里头做服侍的丫头奴仆,也不用辗转如此。”

    “我还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憨文憨园两位姑娘嫁给孙先生做妾也是半个主子,何必轻贱她们到我府里做丫头奴仆。”宋兰生舀了一碗鱼羹慢慢啜。

    徐横波听了倒是想笑,谁不知道她们嫁去给人做妾,也不过是看着太太的神色过活。若是太太慈悲些,也不过是仰仗着鼻息做低服小。若是太太妒忌,只怕是活的还不如丫头奴仆。可惜憨文憨园两姊妹一心一意记挂着她,她倒没有半点真心真意。想到这里,心里头倒是对宋兰生有些厌恶,替姊妹不值当。

    宋兰生大概察觉到她的不快,说:“我与憨文憨园只是逢场作戏,你也不必将什么真心真意放在我的身上。你情我愿的一晌半刻就足够了。”

    ‘啪’的徐横波放下筷子,脸色沉道:“多亏我憨文妹妹在信里还挂记着你,说你与那些男人不同。依我看是有些不同,那些男人遇见漂亮女子便一心想着要独占,你倒是半点不肯动心,只诓着别人。”她恨不得立马去信让憨文忘了这个负心人。

    两个人后面便寂然无语的吃饭。

    屋里缭绕着饭菜和熏香味道,倒像是将极俗和极雅糅杂在一起,一面是寻常生活,一面是装点门面。

    妈妈几次想要说话,最后只是伸手将徐横波头上没插稳的簪子扶了一下。翠痕利落的将桌上吃剩的都撤下去。

    “我只有三个条件,第一,这件事绝对要隐秘,绝对不可对外人谈起;第二,若是你不喜欢继续下去,绝不可以违背心意继续,我不喜欢这样;第三,我每次来,必须要换新的被褥,我不喜欢躺在那些男人用过的被褥上,被褥我也可以让府里小厮送来,一定要用香丸熏洒。价格每次我都会当场结清。”宋兰生提出条件。

    徐横波哼了一声说:“我也不屑睡在男人用过的被褥上,这间房是我的闺房,同男人过夜都在另外一间房里,你不用担心。我若是不喜欢的时候,你就算是求我,我也不同你见面了。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也绝不会说。”

    两个人三击掌为誓。

    “我就说你是个风雅的人,哪有做给旁人看的是桌上摆中庸的。岂不是来的公子哥瞧见都要先敬夫子再敬姑娘,求姑娘过夜的时候渡点灵根了。”宋兰生抓住漏洞,说起之前的话题,倒是有趣。

    徐横波哑然无语,她哪里想到宋兰生还惦记着之前有意为难的话。自己刚才失言,反倒是被抓住漏洞被笑了一番。

    虽然薄情,但是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徐横波想。

    翠痕看姑娘谈妥,便轻声提醒该回去了。

    宋兰生起身,拿出一锭银子做资费。徐横波无功不受禄,只当请她吃饭是送信的谢礼。两个人都不是拉扯的人,说好了便痛快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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