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1)

    竺飞熊跟着宋老爷的商队去了西边,临走的时候,一个大男人肿着眼睛带着小厮坐上马车。要走,又掀开轿帘招手让光涵过来,拽着手凝视半天说了一句:“爹很快就回来。”光涵嘻嘻一笑,没心肺的催着她爹快走,还说自己在宋伯伯家等他回来给自己带礼物。越说,竺飞熊越难过,眼瞅着眼圈又红了,便赶紧松手放下帘子起行。

    “兴文,路上小心,多照顾照顾我兄弟,西边姑娘多,你留心点,他一个鳏夫也没人服侍,若是瞧对了眼,也是一件美事。”宋老爷单独拉着宋兴文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他这个老弟虽然人粗心粗,但是一向重感情,自从娘子去世,便独自拉扯一个小姑娘家过日子,也没说要娶一房新太太或者纳妾,若是旁人他就不管了,只是自己最中意这位老弟,便拉着兴文嘀嘀咕咕,推心置腹的交代。

    宋兰生瞧着车队走了,余光扫到光涵身上,看她微笑的嘴角垂了下来,可能是估计有别人在,便拿着手帕挡一下嘴角,然后轻轻抽几下鼻子,又换上笑容满面的模样。是了,她之前模样只是为了宽慰父亲,如今父亲走了,又寄住在朋友家,就算是心眼粗的能跑马,也难免不伤怀。宋兰生想。

    竺光涵被宋兰生搂住腰往里走,不好意思的说:“宋姑娘。”这人多眼杂的,宋兰生不怕被别人看见,她还怕别人说闲话呢,若是被什么憨文姑娘的人看见误会,岂不是罪过。一边说一边想要挣开。宋兰生给她搂的紧紧地,能闻见胭脂的香甜,衣服上熏得果香,能看见睫毛在颤动,能看见脸上每一根汗毛。忽然间,光涵就体会到被人拥紧,并非飘萍的依靠感,是实在的,紧实的,像是饺子皮包着饺子馅儿般密不透风的。

    “兰生,你又胡闹你妹妹。”宋老爷瞧见女儿不正经的动作便出声制止。

    宋兰生松开了怀抱,原本被熨帖温暖的衣服也跟着变凉,衣服上沾染的香气混杂着自己的,是一种木头开花般的气息。竺光涵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咬开的饺子,露出流着汤,热腾腾的饺子馅儿。

    天空真蓝啊。她赶紧转移了想法,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真蓝啊,云在天上拥抱,树叶在风中飘摇,屋廊挂着的鸟在啾啾喳喳的叫。自己的心就像是盛满了沸水的脸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随着一走一动不断的往出泼洒着炙热的,疼痛的感情。

    “妹妹,这几天住在房间还适应吗?需要些什么吗?我上次让莺歌送去的乳茶喜欢吗?”宋兰生又凑过来同她说话。

    竺光涵被这一打断,便清醒了起来,她带着浅笑说:“让宋姑娘费心了,我也不需要什么,上次的乳茶很好喝,没有外面卖的腻味。很清香。”

    “你要是喜欢喝,就让厨房去做些。别客气,你是我妹妹,这都是应该的。”宋兰生抓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然后带着翠痕和春秾走了。

    荔香引着光涵回房,兰生派来的蒲桃说花园里开的牡丹花很好看,暖房里面的昙花正等着人去,让带光涵去走一走。于是几个人又收拾一番去花园先看昙花。

    花园是挤出来的一方小天地,似乎是拆了原来这个院子里的几间房子凑出来的。顺着青板路一路看过去,几朵牡丹花孤零零的在一团花中盛开。又进了暖房,小厮一看人来了,就摘了花骨朵上的套子,没一会儿就开了。光涵看过以后,小厮就咔嚓一剪子给昙花全剪了,交给身边的小丫头说:“我们姑娘吩咐过了,让姑娘尝尝昙花。就等着姑娘尝这一口新鲜呢。”

    光涵乐不可支,等出了门便哎呦哎呦说肚子疼,又指着牡丹对小厮说:“你们姑娘还不赶快拿这几朵煮粥喝,过几日就老了。”荔香知道她在打趣,便也跟着微笑。只有不清楚状况的小厮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因为老爷夫人还没看过,所以没拿去煮粥。

    这一回答,逗得光涵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在家的时候,也有个院子种些牡丹,玉簪,芍药的花,等花开了,父亲便携几位友人喝着酒赏花,母亲会拉着自己的手念诗,从不曾说吃过喝过。结果来了宋府,斯文人倒是喜欢大嚼牡丹。她笑的直不开腰,将所有的难过都通过笑声放纵出来。青竹给小厮使个眼色,小厮便指着花园里的花说等这个开花了,姑娘要拿去做饼子,那个开花了,姑娘要厨房煮肉羹,还自作聪明的说红肥绿瘦,这红花就得配肉吃才香,这叶子拿去煮菜更有滋味。

    “好个红肥绿瘦。”光涵听了这般歪理,纵声大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今个午膳能用这些花花草草做出什么美味佳肴才不煞风景,辜负芳菲。

    荔香会使眼色,知道这是兰生特意安排的小厮过来讲笑话哄人开心,便从腰间的香囊拿出一把铜钱给小厮打赏,挥挥手让他忙活自己的事儿去。

    “姑娘,您还要走走吗?这院子里的花都随便摘,等回头吩咐让厨房做去。”荔香说。

    竺光涵好不容易收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便也不走了,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笑个不停。“我还以为我父亲最爱煞风景,没想到,没想到。”她笑的话都说不完了,父亲惯会在母亲念诗读书的时候煞风景,若是母亲念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父亲便在旁边搭话说十娘输筹。母亲脸一红,腾腾的拿着桌上的茶碗茶杯砸过去,父亲一边接一边憨憨的笑。

    “妹妹在这儿呀?昙花看了没有?拿去厨房做了没有?”宋兰生还没进院门就开始问,好好一个姑娘家,大着嗓门遥呼。

    光涵强忍住笑说:“宋姑娘来了,看过了。”

    “今个儿开了十几朵昙花,妹妹就等着吃吧,炒鸡蛋美极了。”宋兰生笑眯眯得说,她可馋炸昙花,昙花炒鸡蛋,特意让人给放暖房里好生养着。

    光涵因为有兰生在,所以强忍着笑,但是听见她讲美极了,便又笑的肠子痛。可真是了不得。兰生见她笑,便亲切的给她端茶倒水润润嗓子。

    “可不是,真是美极了。”总算是连一星半点的笑意都没有了,光涵才接话说。天知道哪来儿的笑又从心里头涌出来搔着嗓子,舌头尖。

    荔香几个也含着笑容在一边说笑。

    一会儿就瞧见一个小厮说请移步去用午饭。

    光涵笑了许久是觉得饿了,兰生起身一同去吃饭。

    宋夫人瞧见端上来的昙花笑道:“我和你父亲看的时候还说这昙花能留几日香呢,你让你妹妹看过没有?”

    “看过才剪下来吃的。”兰生笑道。

    宋老爷说:“昙花还有些留着吗?”

    厨房小厮赶紧说:“还有些。”

    “那晚上用几朵做些清汤清水的肉汤喝,不要煮的油腻腻的,只要清汤清水吃昙花的鲜。”宋老爷吩咐。

    炸昙花的面衣并不油腻厚重,十分轻薄酥脆,里面的昙花也没有炸焦,仍旧是嫩嫩的,只是把花蕊都摘了,一朵一朵绽放的摆在盘子里。吃的时候,要蘸些酸酸甜甜的酱料一起吃。

    荔香怕光涵不懂得吃,殷切的站在旁边先是蘸了些酱料才放她碗里,看她吃了几口,又用一把小勺子舀了一点粉轻轻撒上去,让她再品尝品尝。粉是酸辣的,竟然比酸甜的酱料还要好吃些。

    “这是什么呀?”她不太懂的指着浅红的粉末问。

    “这是南方那边吃水果的南姜梅子粉,我们小姐嫌黄橙橙的不好看,又加了玫瑰露进去染成浅红色。”荔香说。

    光涵吃了三朵昙花才觉得腻味了,又吃了几勺炒鸡蛋。滑滑嫩嫩的口感倒是新奇。

    宋兰生看她吃的多说:“妹妹喝点酸汤开开胃,不然这油腻腻的吃多了,胃容易顶住。”然后青竹倒了一碗酸汤放在茶碗里,上面飘着一片黄橙橙干巴巴不知什么东西,像是橙子似的,但是味道又不像是橙子。喝了一口,是酸的,好像是醋似的,用茶叶冲开,别致好喝。果然一喝就解了之前的腻味。

    “你这丫头,就糟蹋茶叶。”宋老爷喝了一口才说,倒也没有恼。

    茶叶是乌龙茶,喝进去先是酸,中和了茶叶的苦涩,又冰凉凉的。别说是三朵昙花,就是再吃三朵也不觉得什么。喝进去一会儿,乌龙茶的回甘马上席卷上来,酸也变成了甜,令人口舌生津,唇齿留香。

    宋夫人喝了一盏,对老爷说:“你糟蹋茶叶倒是比女儿还要多,什么好茶进了你的手,都鲸吞牛饮,那有什么意思。反倒是这样才不失了新奇。”

    “夫人此言差矣,兰生这丫头惯会祸害我的茶叶,哪喝的出来什么茶叶的香味来,上次有人给我的大红袍只让她喝了一口,便吐着舌头说苦,再也不要请我喝茶。”宋老爷慢悠悠的说,嘴上说女儿祸害茶叶,旁的小丫头又端来一杯酸汤,也一饮而尽。

    兰生撒娇说:“妹妹,你倒是评评理,这茶是好喝还是不好喝?”

    “这茶很新奇,虽然没有茶的本味,但是利用这个水果解腻,又用茶的回甘来解酸,可见妹妹的心思了。”竺光涵斟酌了半天才说。

    兰生得意的拉过她,在她脸颊上给了一个轻轻的亲吻。

    竺光涵后半段都不记得些什么了,满脑子都是那个亲吻。那个吻轻薄又俏皮,也没什么惹人厌的,只是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亲吻她,和父亲母亲的亲吻不一样,陌生的,轻浮的,欢快的,柔软的。带着玫瑰的香甜,猝不及防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略过去,甚至都没给她什么反应时间。

    桌上的人都在笑,说着闲话,丫头们在忙着夹菜布菜。

    热热闹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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