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1)

    宋兰生头痛的很,家里头账本换了个新的账房先生,头两个月倒是规中规矩的按照前面的写,也没什么大差错,后两个月便一日不如一日,等她对账的时候已经晚了,全是一笔糊涂账了,字写得又烂,涂抹还多,别说是她,就是账房先生自己都认不出什么来了,好在勉强能看出来几月几日谁来支出。便熬夜点灯的让账房先生站在房里头认,自己找纸重新誊写清楚,好找人对账。

    竺光涵瞧一连两日院子里丫鬟婆子都没日没夜的进出,便问荔香两个人是出了什么事儿?青竹到底是夫人的丫鬟,对院子里的事儿心里明镜似的,说是账房先生不中用,小姐跟着对账,两天都没睡,丫鬟婆子都跟着叫来对账。

    “这样啊,那若是宋姑娘或者婶婶伯伯问起,我就不来吃午饭了,上次有些地方我有些兴趣,今天还想去逛逛。”竺光涵说,她上次跟李大嫂子出门,一路听宋府的事儿,也没什么心情逛街玩耍,今个儿正好宋姑娘忙,婶婶伯伯早上就出去应酬,她得空能溜出去玩玩。

    荔香一听就要叫小丫头喊小厮过来陪着。竺光涵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在家那边也经常自己出去买些东西。”她父亲是个粗人,哪能把她照着宋府这般金尊玉贵的养着,只要出去交代一声,也没什么人管,最多关心几句钱够不够。

    两个丫鬟也没拦着,光涵便做利落打扮,从角门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荔香就去对门找小姐,说竺姑娘自己个儿也没要人陪着,就出去逛街了。宋兰生对账恨不得变成三头六臂,听见这事儿,恨不像孙悟空,吹根头发再变出一个自己来,只能叹口气让李大嫂子带着几位小厮去找人,还派丫头吩咐角门的门子以后看见竺姑娘一个人走,就派几个小厮跟着。

    账房先生在椅子上都不知道打几个盹了,翠痕带着几个小丫头都在跟着誊账本。每个人都乌眼鸡似的,妆也花了,眼也青了,脸都蜡黄。

    宋兰生又重重叹口气,她真希望能痛揍账房一顿。旁边的春秾踢了凳子一脚,账房先生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都先休息休息吧。再熬下去,账本没写完,人都累死了。给他门口安排上人手,别趁乱跑了,到时候找不到人。”宋兰生深吸口气,露出一个完美的,苍白的假笑。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花瓶被推到了桌子沿儿上,只要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跌下桌子,摔得四分五裂。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这么多年事事都处理的得体妥帖,丝毫没有纰漏的。

    隔了一会儿李大嫂子回来禀报没找着竺姑娘,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再一会儿又听见春秾说新的账房正等着见,她撑着意识去见,新的来应聘的账房是个女先生,姓井,模样大概二十五六,自从丈夫死了,独力难支,又有儿子要抚养,看见招聘账房的告示就来碰碰运气。

    “你会记账吗?”兰生问。

    井夫人就拿出来一本账,说:“这是我丈夫家全部的账目明细,全部都是我自己记的,小姐可以看看。”

    春秾将账本接过来递给兰生,她翻了几页,字迹娟秀工整,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到厨房买米,大到家里设宴。又随便翻了几页,账本整理的赏心悦目。

    兰生喝了口茶问:“你读书识字方面怎么样?”

    “我父亲开了一家私塾,一直都在里面跟着念书。”井夫人微笑回答。

    “你父母公婆都尚在人世吗?”兰生又问。

    井夫人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抽了回去,但是雇主问话,也不得不回答,犹豫了几秒钟说:“我公婆在我过门没几年就去世了。小姐别担心,我夫家的人不会过来闹事的,他们都在乡下,自从我丈夫去世,把家里东西分了,便再也没见过面。我父母健在,只是今年父亲得了一场急症,请大夫把家里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请井夫人回吧。”兰生示意春秾送客。

    井夫人听见这话就知道兰生不想用自己,但是她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宋府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工钱最高的工作了。她之前试过卖绣品,卖字画,对方只要见她是一个女人,就狠命压价,欺负她潦倒不敢还价,原本能卖一两银子的,压成五百钱,能卖五百钱的,压成三百钱。

    “小姐,请你考虑考虑吧,如果是觉得工钱太高,就少给几两银子也好。”井夫人坐在椅子上不肯走,她知道自己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兰生蹙了一下眉,说:“你的账本是做的很好,只是你还有个孩子。若是你孩子病个三五天,难道要我再给你找个人顶着吗?你又是寡妇,还要嫁人,谁知道能不能干满一年。我也不可能一年一招人。”她是很同情这位井夫人,但是府上又不是只要同情就能做事。

    井夫人听了,脸色一下变得更苍白,白的就像是蝉翼,似乎整个人都被苦难穿透,只剩一副千疮百孔的壳子坐在这里听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只能扭着手指,指甲盖上凤仙花褪色的七七八八的一双手。她盯着兰生,想要找出一点心软,一丝同情,但互相注视着,最后还是默默的起身,收好了账本,福了福身跟着春秾出去了。

    春秾走到角门,看她洗的发白的,带着飞边的衣裳,和失去光彩的眼神,便掏出一把铜钱塞在她手里。

    “谢谢。”井夫人攥着那一把铜钱,嘴角艰难的,像是石头被风吹裂般的,露出一点笑意。

    春秾抚了一下她的肩说:“再见。”

    “再见。”井夫人点点头,出了门,她回望几个拿着告示的男人们从角门进去,只是轻轻叹口气。

    “我先去睡会儿。你和王大嫂子看着这些账本,要是有能用的就叫我过来,要是竺姑娘回府,也通知我一声儿。”兰生困了,吩咐春秾和王大嫂子看着,自己回房去睡一会儿。

    梦也是一本糊涂账,只是躺床上打个盹儿,就听见敲门,迷迷糊糊的听见翠痕说竺姑娘回来了,她点点头,眼睛闭上又打了个盹儿。

    “姑娘,该起来吃饭了。”是春秾的声音,她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快黑了。

    “我睡了这么久,都要吃饭了。”她起床的时候意识还不清醒,让春秾倒一杯冷茶过来,喝了,这才清醒一些。

    “姑娘,该起来吃饭了,夫人老爷都在催你过去呢。”春秾说。

    “好的好的,我就过去。”她深吸口气,感觉自己快哭了,只想现在就躺在温暖的臂弯里躲一躲。只是和横波姑娘商量的日子又没到。她心思一动,叫李大嫂子去找横波姑娘推荐一个嘴严实的姑娘来。随便是谁都行,只要能给她一场痛痛快快的欢愉,让她从压力里解脱就好。

    晚饭吃的也没什么滋味,所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又像在很近的地方,她听不清又听得清。

    “兰生,你新招账房怎么样了?”是父亲在问。

    她瞧着父亲,微笑着说:“还在找。”

    “现在呀,人都太浮躁了。一个能用的也没有。”母亲问。

    她继续微笑着说:“有倒是有一个,是个寡妇,账本做的很干净,就是家里有些麻烦,公婆丈夫都去世了,父亲今年生了病,还自己拉扯一个儿子。”

    “那就让她来帮忙嘛。”母亲说。

    她说:“但是是个寡妇啊,父亲病了还要人伺候,儿子要是病了更是麻烦,账房哪能三天两头的没人影。以后又要嫁人,说不定一年就跑了。”

    父亲说:“黄杏,你让那个寡妇明天来一趟,我和你母亲看看,你瞧瞧你这孩子忙的,就是她能帮一段也好。”

    一旁的黄杏赶紧下去跑腿,让小厮拿着地址去通知井夫人明天上午再上门一趟。

    饭吃完了,她似乎整个人又有了一些活力,便笑着问:“妹妹,你今天可让我好找呀,以后姑娘家出门可不能自己就走了,得带着人跟着,这城里虽然太平,但是也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专门挑孤身姑娘轻薄。”

    竺光涵点点头说:“以后我记住了。今天也是一时兴起,去街上转转。王大嫂子之前都陪我逛了,总是劳累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你这丫头呀,进了我们家的门,那就是一家人了,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听兰生的,以后想要出门,就找王大嫂子,让她带着你。姑娘家,平平安安才好。”宋夫人慈爱的说。

    光涵点头道谢,又和宋兰生一起回院子。

    一进院子,宋兰生就看见徐横波站在那儿,穿的明艳动人,金簪银环,在月光下,天仙掉下来人间了。

    “你来了?”宋兰生意外的说。

    徐横波先是打量了一下她,又打量了一下竺光涵,盈盈一笑对着竺光涵自我介绍说:“我姓徐,闺名横波,是榴花楼的姑娘。不知道姑娘是?”

    “徐姑娘,这位是我父亲兄弟的女儿,竺光涵,竺姑娘。你们今个见面倒是好了,省了我去拉线。竺姑娘,这位徐姑娘每个月都会请一些姑娘去参加游园赋诗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宋兰生介绍。

    竺光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半天徐横波,又看了两个人半天,才说:“哦,有兴趣,人多一起游园才有趣。”她心里想,徐横波的脸像是茉莉花似的,和上次见过的憨文姑娘不管是打扮还是气质上都完全是两样。

    “妹妹先休息吧,我和徐姑娘还有些话要说。”宋兰生拉着徐横波的手要回房。

    竺光涵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点点头,眼前这两个人一会儿要进行肌肤交流,她可别碍事儿。点完头就立马溜回房去了。

    不过听力太好也有点痛苦,比如说深夜能听见小院子,自己对门的屋子里传出来一些让人面红耳热的声音。竺光涵睁着眼睛盯着床顶数羊,听见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心里想这种事到底要做多久?她真的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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