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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同光之前和自己父亲并肩作战,束将军惊讶的发现自己女儿已经蜕变成了一个他非常陌生的人,成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不再是原来那个喜欢摇着他胳膊撒娇的姑娘,也不是那个杀了一只兔子都会难过三天的姑娘。

    束将军这阶段有空就会偷摸摸看女儿,他疑心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

    “爹,你在看什么?”束同光看自己父亲在院子里看自己,也凑过来看自己刚才站的位置怎么了。

    将军露出亲切的微笑说:“爹在想,你这次回来以后,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爱撒娇了。”

    束同光疑惑地看了看父亲,不太明白这个意思。她依然和以前一样撒娇啊,怎么爹突然有种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住了的惆怅?难道是容易说了什么?还是上次去青楼的事情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

    “是吗?”她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将军摸着女儿的头,在他心里,同光还是一个喜欢吃糖,喜欢去逛街,喜欢打扮的漂漂亮亮,每年花灯节都要拉着父亲和姨娘去看花灯,还会缠着精于女红的姨娘做绣花鞋和别的姑娘显摆的小姑娘。

    现在她突然就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不是一个喜欢用哭哭啼啼吸引父亲或者姨娘关心的人了。并肩作战的时候,她的冷静理智,果断坚决虽然很像自己,但是他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像别的小姑娘,是被保护的,无忧无虑,不接触世界上所有黑暗,一直被宠爱的。

    “你和容易的事情说清了?”束将军问。

    束同光点点头说:“嗯。”

    看吧,自己女儿都能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束将军感到一种强烈的寂寥,是一种不被需要的寂寥。就仿佛原来有奔头的满满当当的心忽然就空了一块。他女儿大了,自己也功成名就了,他一生需要努力的东西都不再需要努力了,原来一直围着转的东西,忽然就开始围着他转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就是老吗?束将军在内心问自己。原来老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爹,我等下要去宫里一趟。”束同光看天色不早,她得进宫继续和梅鹤卿汇报两仪宗的事情。梅鹤卿让她负责京城中两仪宗收尾的工作,不仅要和京兆尹一起给这些人判刑,还要负责审讯,以免错过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束将军忍住眼泪,挥挥手说:“去吧,去吧。”自己要去和姨娘抱头痛哭一场。

    她立刻进宫。

    姨娘看到自己丈夫难得洒泪,惊讶的问:“你怎么了?”

    “同光长大了,咱俩也老了。我一直听人说美人迟暮,将军白发是最遗憾的事情。现在,我终于知道这种遗憾了。”束将军用手绢擦擦眼泪。“同光长大了,我也不中用了。”

    姨娘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丈夫,毕竟丈夫一说,她也忽然察觉自己老了,心里格外悲戚。

    “同光的婚事,一直是我最惦记的。我本以为她会和容易在一起,容易是一个令人放心的人。没想到现在生了这么多变故。”束将军说。他怕女儿一个人会寂寞,怕女儿未来只能形单影只,怕女儿享受不到天伦之乐,怕女儿在自己死后漂泊无依……

    父母总是怕儿女孤单,怕儿女找不到依靠,他们自己不能再借肩膀给孩子以后,就想要找一个能让孩子继续依靠的肩膀。父母始终不能洒脱的说出:儿孙自有儿孙福。

    姨娘拍拍相濡以沫许多年的丈夫的肩膀说:“同光是一个坚定的孩子。”她是亲手把同光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当年和容易订了婚,她就张罗着做嫁衣,都不知道缝缝改改多少遍,刚绣好的花听说出了时兴样子,又改成时兴的。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两个人结婚,嫁衣布料年年都要重新选,选最时兴,最漂亮的。

    她的同光嫁人的时候,一定要做最漂亮的新娘子,风风光光的。

    “又不是坚定就能得到好报的。”束将军为官多年,起起伏伏,因为他的直性子,过刚易折,比别人用了更多的年头才爬上将军的位置,也比别人用了更多的血汗才得到皇上的另眼相看。现在女儿算是公主身边的得力助手,他更怕女儿继承了自己的性子,要比别人更辛苦,更卖命。他一身的伤足以证明这一点。

    姨娘说不出宽慰的话。

    束将军有了解甲归田,回乡养老的念头。

    “我老家还有挺大一片地,我们回去种点菜,好好修修房子,就这么一辈子也挺好。”他对姨娘说。

    姨娘点点头。她自从嫁给束将军,一辈子的命运就和这个男人缠绕在了一起,帮他养育儿女,操持家务,如果丈夫说想要回家,那她就会跟着回家。她不懂那些诗啊,文啊,情啊,趣啊,丈夫也不太懂。尽管给同光请了西席先生,她听过几节课,也只学得写自己的名字,认得一些账本的字罢了。她的一生合该是这样寂寂无名,随波逐流。

    原本,她的宝贝,她的同光,也会和她一样。

    很难说这样的改变在将军或者姨娘眼里是好的。但是同光愿意,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身为父母,只能引导孩子做个好人,而不是替他决定做个好人。

    一旦有了归心,这一切就变得难以忍受。京城太挤,人太吵,东西太贵,货不多。早晨上朝太早,雾蒙蒙的就得睁开眼坐着轿子去早朝。回来的时候顺着街道闻到挑粪的屎尿味儿,家家不是在打孩子就是骂婆娘。

    束将军早朝的时候也提不起劲儿了,敷衍的跟着大家上个请安折子应付了事。以前他虽老,犹能血气方刚在朝堂上痛骂匈奴不讲信用。

    “束将军,怎么了?病了吗?”几位同僚这几日发现他不对,在上朝前的偏殿里关切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束将军摇摇头说:“老喽。”

    他们家在旁人眼里正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时候。束同光先是和容家定了亲,就算不结婚,容家大少爷也眼巴眼望的等着;后来又为朝廷出不少力,每天都被叫进宫里行走,那可是殊荣。同僚们以为将军是谦虚,便客套的夸赞两句。

    束同光从宫里出来,已经是黄昏了,宫里特派了一顶小轿给她送回府上歇息。

    “同光,父亲有事问你。”束将军捏着自己拟好的请退的折子紧张的对着女儿招手。

    她坐下,看着家里难得这么大阵仗,姨娘作陪,父亲坐中间,还有一位老管家也在旁边。“爹,怎么了?”

    “爹问你,你对未来打算好了要如何吗?”束将军问自己女儿。

    束同光满不在乎的说:“走一步看一步啊。”

    “那要是有一天两仪宗的事情处理完了,宫里不要你了呢?”将军继续问。

    束同光笑道:“那就继续仗剑江湖啊。”

    同光确实是不适合朝堂的,她是一只自由的鸟。将军看着自己的女儿,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气盛的自己。

    “爹原本想着,你要是和容易结婚了,又不是远嫁,时常你能回来看看我们。现在你也大了,能自己拿主意了,爹也老了,就想着回老家去住着。”束将军尽量显得这个决定是非常平和并且还有余地的。

    她眼睛一下瞪大了说:“爹,你要辞官了?”

    “你爹也不是这个意思,现在一切还都在考虑。你要是想在京城,我们就在京城。”姨娘生怕闺女被吓着,赶紧出来缓和气氛。毕竟这也是一个大决定,还这么突然,确实容易被吓着。

    “我爹能不做将军?”她束同光第一个不信。她爹在她小时候就经常不在家,全都是姨娘拉扯她长大。爹每次回家也是雄心壮志的,不拿个将军名头都觉得亏了。能这么突然就放弃不做将军了?是不是朝廷上有什么事情受到刺激了?

    束将军尴尬的咳嗽两声说:“爹这不是老了嘛,一把老骨头也干不动什么,留在朝廷里做个老顽固,也是徒增皇上烦心。”

    “爹,你直说,是不是朝堂上谁对你说什么了?”束同光紧盯着父亲的表情,想要看出什么来。要是同僚难为父亲,父亲萌生退意她是信的。要说父亲自己突然决定不干了?算了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姨娘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说:“你爹没什么事儿,我们跟你讲,也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束同光用了好久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她爹,没人排挤,没人说闲话,就真的只是觉得自己老了,所以决定告老还乡,辞官回家。天知道她的心情。前一个多月两个人还并肩作战,她爹跟饿了三天的老虎似的,现下突然就觉得老了,腻了,决定回家了。你说说,这谁信啊?

    “爹,你的决定,我都同意。”她说。

    这回换她爹怀疑她了。真的能舍下现在的富贵荣华跟自己回老家?在京城她现在也算一个红人了,谁不知道束同光这个名字。真能说走就走毫不留恋?以后想起来现在这个决定真的能够无怨无悔?

    “人,就是要后悔才算活着嘛。”束同光说。

    等他们离开京城,自然就能离开那位黏人的虽然嘴上说着是朋友,实际上完全不想做朋友的容公子,也能离开父亲太过闪耀的光环。她,束同光才能真的站在自己的舞台上。

    如果以后会后悔?

    唉,问问自己现在后悔吗?

    不后悔。

    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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