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2 男人和你好(3/8)

    “不是我不帮……”那声音虚虚弱弱,不太刚强:“不是把人送过去了吗?就十分钟前老爷子电话打到我这里来。”

    祝余顿了顿,只说“我知道了。”

    他个子高,该是影视中描述的硬汉形象。现在因为没钱而沉寂,显得萧索不堪。我大概能理解他的现状——一拳打到棉花上,错误的承托物无法显示出人的力量。

    林禅语让我勿要觉得男人可怜,说人有柔软心肠便会深受其害。

    后面我给祝余付了款,这应该不算是柔软心肠。

    我只是见不得人窘迫。

    再回到家时外面的阳台已经挂上好几件衣服,随我只能发出丁点声响的风铃飘荡。气温高的天洗涤的东西很快变干,我看到祝余昨晚的衣服,又看他到早上的黑t和复古长裤,视线再过去——

    脸“嗖”地红了。

    随着祝余衣服一起飘荡的,还有我那身昨天因为时间太紧没来得及洗的有亮片的紫色裙子。

    “抱歉。”这次是祝余跟我说对不起。“其他的…”他话止住,尽管囫囵,也能够让人知道他真正想表达的,“我想需要先经过你的同意。”

    脑袋一时间被裙子撞蒙,我讷讷难言,理不出祝余的逻辑始末。贴身衣物当然不能去碰,可不贴身的就能洗吗?

    我往前回忆,发现这一点的确没有向他嘱咐过。

    “可、”这一切出乎意料,尽管我努力想要说话,但喉咙带着齿牙一起结巴,“可是——”

    “是担心我没有洗干净吗?”祝余截住话,似乎读出了我的担忧,“请放心,我洗之前已经用洗衣液好好泡过。”

    他顿了顿,仿佛是为了彻底让我放下忧虑:“等我收下来,你可以再确认。”

    “没有。”

    祝余话语至此,我很难再去追究这件事还有什么关窍。

    仿佛被什么引领,我走在一条自己也不知道的道路上,在云遮雾绕中边拿钥匙边回答他。

    “——我当然是信你的。”

    打开墙壁上的灯,小家一览无遗。窗户打开、地面干净。祝余没有动我摆放的小物品,只对一些明显混乱的做了调整。沙发上的枕头从昨晚便移到床上,收在一边的沙发枕回归,整齐落在靠背中间。床单没有一点儿褶皱,床上是两张叠得方正的凉被。一粉一蓝。同枕头一样,即便有距离也也在一条水平线。

    承包我睡眠的小窝规整的不似平常,它静静立在那里,像个全新的双人床。

    祝余在我后面进来,他现在我身后时屋外恰有一声风铃响。半残的贝壳只有微弱的叮铃,叫不醒正受震撼的我。然后祝余再往前一小步,起伏的胸膛几乎要和我的背贴紧,它压然散夏日的热潮,带来全新的、滚烫得让人不知所措的空气。

    “怎么了,虞生。”他伸出头,偏首将唇放在我耳边,“是我动错了哪里?”

    我被“虞生”拉扯回神,祝余的下一句听得很清楚。他砂样的低沉的、微微带些喑哑的嗓音钻进耳膜,在我的皮肉上摩擦出电流。跳动的心跳与惊悚时相似,我莫名的被空气烫到,一个跨步和祝余隔开距离。

    “没有。”纵然和他有了间隙,可相同的回答好像在撕裂我的什么。生活空间里进来一个陌生人,他循次渐进,我进退失据。

    “你、你做得很好。”

    “虞生。”祝余似乎因这份夸奖而高兴,他略微上扬眉毛,嘴角勾起,整个人呈放松的姿态。电视剧里的戴笠侠客须得在镜头中自下往上抬头,方能让人一面惊鸿,而祝余只用一笑。

    如高山般的身,肆傲不羁的笑。

    他俊朗的眉眼有几乎让我屏气的浓烈,我无法跨步,身体又像一条没有鳞片的小鱼。

    我只能在巨大的心跳声里红着脸僵硬地重复。

    “你做得很好。”

    晚上我是和祝余一起睡的。

    昨晚太困,我什么时候躺在床上、为什么躺在床上的原因不明。脸发烧后我顾不及看祝余表情,磕磕绊绊去腾地方给他放生活物品。然而月亮东升,星星眨巴眼睛,夜晚总是要留给睡眠。

    祝余从洗手间出来时我正拿我的枕头和凉被去沙发,他快步过来阻止我,带给我被捏着的手腕些微潮湿的水汽。“我睡沙发。”祝余抱起我的东西,转而将自己的拿出来,“我是借宿的人,没有让主人蜷居的道理。”

    但其实,沙发对我而言并不拥挤。

    捡了个人回家,作为这件事的主动者应该担负照顾的责任,并非因由那一点施舍而理直气壮,将人当做可有可无的物品。应该给他足够的空间、应该安抚他的情绪,孤身者如果进了家门,就不应该再可怜巴巴。

    “可是沙发不够长。”

    我有过和昨天相似的生活,躺的地方比沙发还要硬和冷冰,睡觉的时候脚悬在空中,质硬的塑料和金属阻止血液流通。先是一点点麻,后面半个身体都是蛇蚁的游走和啃吃。咬着唇齿不发出声音的滋味太难受,连挥手发泄都是受刑。祝余也要经历这个吗?

    如果他经历了,我想我算不得一个好人。

    “祝余。”我说,“你会不舒服的。”

    “但你也会不舒服。”

    祝余将自己的枕头放在沙发上,枕头和仍和边缘的线平行。“虞生。”他稍稍柔和了眉眼,脸同声音的攻击性都被削减,“你昨天睡在这里,只十分钟脚就掉了下来。”

    “啊?啊?”

    我实在惊讶,瞪大了眼睛看向祝余,耳朵很快烧起来,随后是脸、站立着但开始发抖的身体。羞窘让我烫得很快,手腕上的潮气飞一般消失,它被蒸发的速度连炎热的夏日都比不及。祝余又在说我不知道的事情,他手做了个从上往下拉下长裤的动作,却只告诉我:“所以我就把你抱到了床上。”

    语言可以选取,但下意识的肢体很难说谎,或许是祝余的手臂很长,我从他的比划里感觉裤子已经升到我的大腿根部。我不知道祝余有怎样的碰触,从他口中乱动的裤脚。

    他是否不经意间碰到了其他地方,他是否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又一次无故掉泪,然而这次没有低头,祝余的脸在游动的水下被扭曲,他又一次急急上前。“虞生。”那声音紧张的,“你怎么了。”

    眼泪落在地上,落在我尚未被衣服覆盖完全的锁骨周围,我看着祝余,任由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成长中唯一一个必须掌握的技能是我秘密的卫兵,我要确认祝余脸上没有心虚、没有玩弄和恶劣的要挟——用称之为怯懦的软弱。

    “对不起。”我没有在祝余脸上检测到那些,于是哭着向他说,“我只是觉得丢脸。”

    “虞生。”祝余揉了揉我的头,又抽纸给我擦眼泪,这位比我年长的大人捧住我的敏感,“没有关系,那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他顿了下,用更重的语调说:

    “那只是一件很可爱的事情。”

    突然而至的夸赞使我又昏昏然,纵使我脑海里没有睡觉掉下床的记忆,我也选择相信祝余。

    “那我们、我们一起睡吧。”

    因为被说可爱,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苛待祝余。

    “都是男性不是吗?”

    在慌慌张张将祝余的东西拿到床上后,我又一次笃定的。

    “我们都是男性。”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祝余的眼睛又轻轻眯起来,但当下的我尚不知这时的他已经在审视“男性”这个用词。“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用一只手摸了摸脸,等不到回答后又用两只手将它捧住。“祝余……”我犹犹豫豫,“我洗好脸的。”

    “是的,很干净很完美的脸蛋。”他又夸了我一次,“我在想怎么说谢谢。”

    这次我的害羞不张扬,只耳朵悄悄在红。没关系啦四个字荡在空中,像喝醉了酒一样发软且轻轻飘飘。我告知林禅语的判断果然没错,祝余真的很有礼貌。

    我不爱看电视,也不会打游戏,晚上要说有的娱乐活动是偶尔和林禅语的聊天。十点半正是好眠,祝余看我。

    祝余竟有和我一样的生物钟。

    “睡觉吗?”说完这句话后我打了个哈欠,又如往常一样熟练地将凉被盖在身上。现在还不算盛夏,窗口的夜风将屋子的温度降下,没有风扇的吱呀声。凉被拉得长长,我在暖黄的灯光下只露出一双等着祝余关灯的眼睛。

    “咔哒。”一声,我小屋的光源灭了。

    床铺有一瞬的下沉,祝余睡在离我有半个手臂远的另一边。一个空间里有两个人,我趁着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试图去感受今天早上粗略感受过的另一个人的呼吸。

    可是现在的祝余太安静。

    祝余不会呼气吸气吗?我耐心等待了两分钟,在心里否认这个荒唐的猜想。可祝余为什么没有动静?我咬了咬嘴巴,在黑暗试探出声。

    “祝余,你睡了吗?”

    祝余回我:“没有。”

    “祝余。”我又继续,“可是我听不见你在呼吸。”

    “我小时候练过些体育。”祝余说,“没睡着时呼吸声可能不太明显。”

    “啊……”我有些遗憾,把被子重新拉到鼻子上。

    “虞生。”祝余轻轻笑,他向我建议,“你要不要睡过来些?”

    “为什么?”

    “这样你既拥有比现在大的空间,也可以感觉到我的气息。”

    我实在是想,于是略略往祝余那里挪了一点。

    “还是没有。”

    然而祝余告诉我:“马上就会有了。”

    祝余移过来一点,和我只隔一个拳头,他微微偏头,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噗嗤。”我没有忍住笑,“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祝余减小了力度,“现在呢?”

    “还是有一点点刻意。”

    “好的。”祝余很耐心,他又放轻了,“这个呢?”

    我感受到了。

    那小小的、悠缓的、存在感如婴孩一样的呼吸。

    我侧过身去看祝余。

    月光透过窗户,打在我的房间,打在祝余的脸上。他很英俊,一双猎狼似的眼,高挺的鼻、坚毅的下巴上,一抹笑淡淡地被唇角勾起。

    我扯着被角,手偷偷摸了摸又擅自升高温度的耳朵。

    “祝、祝余。”我说。

    “谢谢你。”

    祝余说他要找的人还在西区流窜。

    我所在的地区鱼龙混杂,多是舞厅和夜总会,因为早年间出过的群殴事故,兼城市开发停顿,房租比其他地方便宜。普通人生存的韧性很强,所以即使这里臭名远扬,也有用正经渠道讨生活的寻常百姓。

    林禅语阻止不了我收留祝余,但她明令禁止我和祝余的其他事情有牵扯。“尽量不管不看不问。”说这个的林禅语手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凌艳的眉目张扬,“虽然你捡回的是个帅哥,但看那样子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那……”我好奇地问,“他像个什么人?”

    闻话的林禅语顿了顿,她掐灭香烟有些吃力地看我,我知道自己又暴露出了无知的一面。亏得卤肉小摊前面有玻璃,阻挡她因为怒我不争而试图捏我的脸的手。

    “小土鳖。”这个称呼没有恶意的,“你要不要看看《古惑仔》电影?”

    我非常坚决地摇头拒绝:“我不喜欢见血。”

    “不喜欢见血——”林禅语故意拉长声调,“那为什么喜欢祝余?”

    “啊?”我夸张地感叹了一声,“祝余是古惑仔吗?”

    林禅语沉默,过一分钟后不再沉默的林禅语说“孺子不可教也”。

    好吧,我的确是不如何聪明。

    打工的日子其实很枯燥。卤菜的前奏几乎是老板一人包办,他极宝贝自己的独家秘方。我能够学的就是确认食物的熟度,拌菜的配方、掌握放料的尺度,而这些随着我天天剖鸡解鸭已经深深刻在脑海。对于眼前的买卖,虽在和人交流中还不算从容自得,但也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惧意和新鲜。

    而祝余很新鲜。

    祝余是一个我不知道来处的天外客,他屈膝坐在西区的昏暗巷尾,身上只一点儿照不亮全身的火光。他有年龄,告诉我正在追债,却并没有说清那人拿走的是什么款项。是黑社会吗?是毒贩吗?祝余好像给了我否定的答案。可他不同于我见过的所有人,同他一样高的没有他强壮,和他一样强壮的没有他整洁。

    在没有顾客的无聊间隙,我因为这份新鲜不得不对神秘的祝余进行钻研。他是老板吗?那样高的身量又或许是运动员,他是军人吗?可备受崇敬军人如何又被家里限制消费?我对这个世界了解少少,知道的工种过了一遍,觉得祝余或多或少都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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