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5/5)

    之后的日子都是浑浑噩噩,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越来越冷,时而清醒时而胡涂,他知道赵襄来了,知道他们在给自己治病

    他不断地循环做着噩梦,看着那只鸽子鲜红的眸子里,布满绝望;扑棱着翅膀,拼命挣扎;一会又被那鹞子撕扯碎了

    这梦魇就像魔鬼,纠缠、折磨、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到了后来,这梦里都变得晦暗不明,越来越模糊

    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传来——这世上就真的再无一人值得你惦念了吗!

    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回响着,使他身体里的每一条经络,都有力量涌进来,他的魂魄精神,也一点一点被拉回身体里。

    他开始闻见浓重的药味,感受到药汤在周身的温度,他的每一个毛孔都翕张着,从干涩到回复润泽。

    终于气息平稳,有了生气,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那个少年

    他满头大汗,疲累的靠在那,脸色很不好。

    骤然,疲惫也就一起涌出来,便倒在那少年温暖的怀中

    不多时,端药进来的竟是赵襄。

    顾宛之抬眼看了看他,说道:“你来了。”

    一旁的伺候的少年忙将抬一个矮桌放在顾宛之床上,赵襄将药碗放上,顾宛之接过了,对那少年道:“你出去吧,我跟赵襄说说话。”

    目送那少年出了门,顾宛之才吩咐赵襄:“你坐吧。”

    赵襄道:“老奴不敢。”

    说罢,赵襄又跪下了,叩首道:“这次郎君遭此大罪,都是老奴照顾不周”

    顾宛之道:“你起来吧,难道还让我扶你不成?”

    赵襄听他如此说,怕他真的来扶,猛然抬头,看着顾宛之眉头微蹙,面色苍白,心中苦痛自责,又道:“郎君,您前日病势深沉,今天气息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面色仍不大好”

    “你先起来再说。”顾宛之说着,就要扶赵襄。

    赵襄哪敢让他扶,赶紧起来了,侍立在一旁。

    顾宛之道:“你别站着,看得我眼晕,拿个凳子坐。”

    这一句句逼得赵襄不得不坐了。

    看他坐下了,顾宛之才娓娓道来:“这两天我虽神智不清,但心里还是明白的,多亏这三个小子照顾得用心,竟然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你说他们是在北疆跟着大王多年的人,又是宦侍,不知是什么根底?”

    “又能有什么根底,早年间都是战俘里的孩子,同一批的都在宫里宫外分着伺候人了。”

    “他们三个伺候人挺有规矩的,难不成在宫里待过?”顾宛之追问了一句。

    “早年是宫里的,后来分到王府也不大,大王瞧着可用就带在身边了。”

    “我瞧着他们不聋,怎么是哑的?”

    “这这我也不清楚了。”赵襄言辞有些闪烁。

    顾宛之叹了一声,心里也明白几分。

    “对了,你这样连日的跑来也不打紧吗?”顾宛之又担心的问道。

    赵襄回道:“本来报恩寺也有些寺产官司纠缠,我就以此为借口过来了,倒还不打紧。”

    “嗯,你持重,看着办吧。现如今,外面的事我是一概不通,也出不上什么主意。”顾宛之说着,端起药碗,放置鼻底一闻,轻啜一口,皱了皱眉。

    赵襄见了,忙吩咐人取些蜜饯来冲一冲这药的苦味。

    顾宛之喝了药,捻海棠蜜饯吃着,问道:“今年这海棠蜜饯你试了么?”

    “郎君手艺还是一样好的。”赵襄赞道。

    顾宛之摇了摇头,只道:“赵襄,这些年你辛苦了”按住要搭话的赵襄,又道,“府中和这边都要你照管,终归年纪不饶人,你一个人又分身乏术,许多事难免纰漏。我深居别院这许多年来,一向小心低调,宁肯他人知道了我,也不愿他人知道我和大王这许多纠缠。早些时候,你三两月借着送供奉来一趟也就罢了,后来大王执意要弄这未央居,我劝阻不力,也就弄出来了。虽说是借着报恩寺的名头修的,也较前处更为隐蔽,可自打今年来,不知为何如此多舛”

    赵襄忙道:“老奴有罪,还请郎君指点!”说着又跪下了。

    顾宛之无奈道:“你起来,我没怪你。这里也不是你主张修的,只恨我现在难再劝住大王了你还不起来,真要我扶你吗?”

    他如此说了,赵襄只好起身恭谨地坐下了。

    顾宛之饮下半口药,又道:“之前那个救我的少年,你们找到了吗?”

    他冷不丁这话问出来,倒把赵襄噎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没、还没。”

    顾宛之问道:“你们若找到了又当如何?还按着当年的法子,铲除了他?”

    赵襄默认了。

    见他如此,顾宛之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的刘侍郎是个没根底的人,不过是布衣出身,能由得你们捏圆捏扁这里是京中,若是真碰上碰不得的人,伤及的不是我,是大王,是王府唉你明不明白?”

    秋日的晨光清爽地洒在屋子里,却透不过绵密的床帐,顾宛之靠在床帐里,纤瘦而苍白的手指摩挲着白瓷的药碗边儿,因弹琴而养起来的茧子,摩擦出一点脆里带沙的声响。

    赵襄听着他的话,良久都不知道如何接一句。他曾经只以为是郑王府庇荫着顾宛之,却不曾想到,顾宛之也在小心护着郑王府。

    “不知郎君到底所指何人?”赵襄问道。

    “我当真不知道他是何人,只是想着,若如你们所言,他功夫如此好,保不齐,是个世家出身,你们查不到也不是坏事这些话,你可以不去禀告大王吗?你知道他的脾气,他若是因此真做出些什么,我、我”顾宛之说道这里也有些语塞,突然从床帐里探出来,看着赵襄。

    阳光在顾宛之的眼睛里流转,他的担忧使得那一缕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苍白的面色因为紧张而略泛起淡淡的浮粉,却终于敌不过苍白,又褪去了。

    因为有主仆之别,赵襄很少这样打量顾宛之,今日只因顾宛之这一下来得突然,他一时来不及躲避,就这样迎面撞上。他的脸倏地红了,忙退开一步,跪在当场,答道:“郎君,放心,您的苦心老奴明白了,至于府上、府上的事,您放心,老奴、老奴一定仔细照管”这话他说得磕磕绊绊,却也算是说了个清楚。

    顾宛之点点头,重新靠回帐子里,轻道了一声:“给你添麻烦了”

    赵襄走了。

    不多时,照顾他的少年端着一碗清淡的精做汤饼进来,放在顾宛之床上的矮桌上。

    顾宛之问他:“鸽子是不是少了一只。”

    他点头。

    “那天我看见让一个鹞子叼走了,你们以后看着点,别再让叼走了。”

    少年立刻单膝跪在地上。

    “我不是要罚你们,只是嘱咐你,明白吗?快起来吧,这里不是军中,不用总请罪谢恩的。”

    少年叩了头,站在一边。

    顾宛之看着这些年轻的孩子,被北疆的风沙蚀刻出来的并不那么细腻的面孔,不由得对他们多些疼惜。

    他吃了两口汤饼,又道:“你们这样总是一身黑衣裳,就没别的可穿了吗?”

    少年不好意思的比划道:有别的穿。

    “那你们是穿惯了这些?”

    少年点点头。

    顾宛之微笑道:“以后穿些随意的衣裳,别总是一身黑,我这里没有那么多打打杀杀的活儿。”

    那少年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表示遵命。

    顾宛之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酸,伸手想去扶他,自己却差点摔到地上,那少年赶紧扶住了他。

    他感谢的一笑,在这秋意渐浓的时候,便如春暖花开。

    那少年看得直红了脸。

    顾宛之摸摸少年的面颊,说道:“傻孩子,你们大可不必谨小慎微的,你们辛苦照顾我,我也尽量照顾你们,咱们主仆相依为命,如何?”

    少年看着顾宛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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