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5/5)
顾宛之点点头。
“我也瞧着新鲜,就从西市回鹘人那淘换回来了。”南宫戍这话当然说得是假话,这还是仲夏时候,他在太后那里看到的布料样子,统共就这么多,当时就很喜欢,太后自然赏了他。
这料子厚重,不适合夏天穿着,直到前些日子他往别苑挪动翻了出来,他心血来潮,吩咐人制成了披风。
顾宛之只是淡淡一笑,转而道:“今天你倒难得白天来了,不如我们下一盘棋吧。”
“原来小宛还擅棋艺?”
“说不上擅长,只是难得这样的日子,若你不急着走,就权当陪陪我,哪怕落个残局”
“说得天大的事儿一般,不就是下棋,这有何难?”南宫戍笑着道,“你把棋具摆上来吧。”
顾宛之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去书架上层端出一套棋具,只见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南宫戍道:“你平时还真不下棋啊。”
顾宛之微笑道:“我何必诓你,前些年还自己摆一摆棋谱,这两年,又无人对弈,我也无心研究棋谱了。”
“无人对弈?”南宫戍自然指得郑王,这话未尽,他已然心里一闷,想着自己何必找这份不痛快。
顾宛之似乎从他面色上寻到些蛛丝马迹,只是淡淡一笑,没接他话,也免了许多难堪。转身去在铜盆中蓄了一点清水,浣洗了一方布帕,轻轻擦拭着棋盘、棋盒,不一会,这些棋具就光洁了。
他一边收拾布帕,一边道:“一会你执白子吧。”
南宫戍道:“那我贴三目”
“不必。”
“虽然我棋艺不佳,小宛你也不用这么看不起我吧”南宫戍皱了皱眉头。
“你以为我让你一个先手,便是瞧不起你?”
“难道不是?”
“就算是吧。”
“你、你竟然承认了。”
“那又如何?”顾宛之歪着头看他,难得这样俏皮。
“好、好、好”南宫戍一脸无奈,“我这样一个贼,也是该让你瞧不起的。”
“你我之间,未必谁瞧不起谁,何必说这话呢?看似是我让了你一个先手,殊不知也是你让了我一个后手呢?”顾宛之淡淡地解释,说着开了两个棋盒。
一盒旗子以青玉制成,他推至南宫戍面前;另一盒旗子则以黑褐色的玛瑙制作,他则归入自己一方。
略做了一个请的态势,示意南宫戍先落子。
南宫戍无奈笑笑,只道:“好,随你。”说罢,一子落在星位之上。
顾宛之前两手落得利落,不过寻常星位,到第三手时,他突然狡黠一笑,竟然落在天元上!
倒看得南宫戍一惊。
这下子,他有些摸不到头脑,本来已失先手,这一子又是从九霄之上俯览全局,未免鞭长莫及,又有何特殊用意不成?难不成他真至于高明至此?他这古怪手法,倒让南宫戍心里存了几分忌惮,小心应对。
可这之后几手棋,顾宛之又谨慎起来,仿佛这天元上的一子,不过是他一时玩笑。
南宫戍实在瞧不明白,便一不做二不休,出了几个重手,眼见着自己的优势越发显着,而顾宛之的棋路,却如游丝一线,极为艰难。
如此之下,他几番出手希望断其根基,却觉得顾宛之的棋如淤中泥鳅,滑不留手,越是想抓,越是难觅踪迹,几招下去,生生被带着走了好远,乍然惊醒,已有一处要紧关窍被凭空拔花。
南宫戍突然笑了。
顾宛之问道:“怎么突然发笑?”
南宫戍道:“这样被你拔掉了我棋子还不该笑?我算明白你为什么看不起我了,我已然没有轻敌,却仍然落得如此下风,可见你我棋力差距。”
“这棋局便如时局,你以为别人让你一个先手,殊不知他人纵然后发,却棋力高你一筹,你可有方法破此困局?”略顿了顿又道,“便如那出身高贵之人,纵然晚生两年,却总是贵贱有别。”
南宫戍抬眼看了看顾宛之,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照得顾宛之的肌肤上,散起柔和的光晕,二人四目蓦然相撞,南宫戍瞧见顾宛之眼中的光冷静而清晰,他心里突然一闷,喉咙里一痒,又咳嗽起来。
终于顺了气,他看着顾宛之捏着棋子的指尖道:“当年武德皇帝之所以能起兵,便因当今圣上以棋局比天下,劝先皇把握时机,顺应天命。如今你和我说这话,倒好像是劝我莫要争夺天下似的”
顾宛之被他点破,却也不恼,缓缓落子,道:“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别误会”
南宫戍无奈道:“要说误会,我这个小贼,怎至于让你误会至此?”
顾宛之眼中的光芒化为一片暧昧的柔和,略笑了笑,说道:“我也不过玩笑罢了,怎么引发你想起这些故事,这局棋你是弃子投降还是再顽抗些时候?”
南宫戍又咳了咳,顾宛之起身去为他端来一碗温水,他接过水杯,轻轻一吸,热气熏了嗓子,更咳嗽得厉害起来。南宫戍看着那一杯温水,轻轻放在一旁,微笑说道:“今天既然是陪你下棋的,我就算丢盔卸甲,也陪你收官,如何?”
“何必自取其辱?”顾宛之回了自己的座位。
南宫戍摇摇头,笑道:“若这辱是你决意要给,我又何妨一担?”
说罢,又继续落子了。
凭此时走势,南宫戍走得十分艰难,对手已然占据上风,且棋力不弱,他想反败为胜,谈何容易?
顾宛之看着南宫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之中的沉着与坚持,不由得出神。
至一百八十余子,南宫戍突然长舒一口气,笑着落下一子,杀入黑棋阵之中,凌空拔花黑棋关键一子,霎时挽回些气候。
皱了皱眉,顾宛之在棋盒上轻轻摊开右手,由着手里的玛瑙棋子滑过指尖,落至盒中,发出清微的撞击声,只道:“我输了,不必再下了。”
“你的优势尚为尽失。”南宫戍道,“怎就不下了?”
“下棋是下一个心境,我心不在这棋上,就不下了吧。”说着,已开始收拾棋子。
南宫戍看他如此,便也帮着他收拾起来。
顾宛之则制止了他,说道:“这会已经晌午了,你带着那鹞子走吧,别误了午饭时辰。”
南宫戍笑道:“你连饭也不留我吃一口?”
“这里粗茶淡饭”
“我不嫌弃。”
“这里一餐只做这么几个人的份,从不准备多的。”顾宛之仍然低头收着棋子。
话说到这份上,南宫戍又能怎么留?
顾宛之抬高声音对门外的少年道:“你们把鹞子给这位郎君拿上,他这便要走了。”
门外的身影躬身一应,便听见一串脚步声去了。
“我真的不能再多留了?”
南宫戍这话问下去,却只换来一阵沉默。
他终于放弃一般点了点头,起身道:“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话未落,又是一阵咳嗽。
顾宛之停了手上的活计,几次张口,终于道:“天寒风冷你要来看我,也先保重自身。”
听他如此说,南宫戍回头看他,问道:“那下一次准备我的饭好不好?我好不容易赢了这一局,总该有些彩头吧?”
顾宛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太好了!”南宫戍笑得想个孩子。
顾宛之第一次看南宫戍笑得如此。
南宫戍仍笑着道:“小宛,我拼力下这局棋,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这个少年如冬日暖阳一般的笑容,看得顾宛之一时发了呆
屋里的炭盆噼啪响了两声,使这满屋气氛更暖许多
忽然有人在门外敲窗框,是那个去取鹞子的少年回来了。
南宫戍刚走开两步,又回身道:“小宛,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养病,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还有,记着,我下回来的时候,也多准备一份饭给我!”
说罢,去衣架上抄起披风,大踏步迈出了屋。
顾宛之目送他走了,低头看看桌上已经乱了的棋局。
他默默收起棋子,当他打算起身将棋具放回书架上时,因为跪坐太久,腿脚麻木,一下摔在了地毯上。
棋盒打翻,黑白子掺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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