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4/5)

    高公公取了南宫戍的披风,纱帘又落,一串脚步声退开,南宫戍听着,大概是退到梅园边上了。这距离刚好,能听见高声的吩咐指派,却听不见谈话声。

    南宫戍正要施礼,皇帝道:“不必了,坐吧。”

    谢了恩,南宫戍恭谨地正坐在下首了。

    “太后的身体还好吗?”

    “回陛下,祖母她只是一时疲累,到晚间已经好些了,便早早休息了,请陛下安心。”

    “嗯,那就好。”皇帝松了一口气,又道,“今日未及去探望母亲,于是召魏王来问问。扰了你的清梦了。”

    “陛下言重了,传话的公公来时,臣还没睡。”南宫戍答道。

    “哦,原来如此。”顿了一顿,“郑王走了?”

    “回陛下,今天早上已经送出城了。”

    “府中都还好?”

    “都好,请陛下放心。”

    “这次郑王回京比往年早些”皇帝身形略动,四面透进来的灯光在他衣衫的金线上微微流转。

    “是,臣也是在别苑见了,方才知道。”南宫戍想了想,又道,“陛下,不知新任太仆寺卿是哪里出身?”

    皇帝想了想,道:“原是陇西牧场的人,兵部考核确是有功之人,三年前授典牧令,去年前任寺卿做事疏忽,他又可用,便放到这个位置上来了怎想起问这个?”

    “臣不该问朝中之事只是,在除夕当晚,与他打过一个照面,郑王曾为他解围,是以有此一问。”南宫戍道。

    “嗯。”皇帝笑了,“你说的事朕知道了。”

    皇帝又道:“年前朕曾跟郑王提过回京的事。当年朝中无人可用,才不得不使郑王亲自前去,眼下蜀地和安南都已平定,西北乌陀等国也算安稳,只余北疆突勒仍是一患。但如今朝中可用之人甚多,郑王也四十有五了,在北疆镇守六年有余,也该回来了”

    “多谢陛下体恤,只是,不知郑王是什么意思?”南宫戍追问。

    皇帝看着南宫戍,有些诧异道:“他没跟你们提起过?”叹了一声,又道,“他还是不放心,想再缓两年。”

    南宫戍想了想,还是问道,“那陛下的意思”

    “他的意思既然是缓两年,就再缓两年。”皇帝笑着回答。

    南宫戍本打算再说些什么,半晌,只是答:“臣于朝中之事所知有限,但凭陛下安排。”

    话落了地,留春亭里又归于沉默。

    半晌,皇帝叹了一声,道:“朕每每来这留春亭,只觉还是旧时模样。”

    南宫戍其实并未细观这一路风貌,只是低头答道:“陛下说得是。”

    皇帝道:“当年顺德皇后行事简素,为后宫之表率,亦为朕之表率,为了这个留春亭,还曾埋怨过朕太过奢费,所以并不常来。直到那年冬天,她病势沉重,才挪到此处将养。朕问她:是否真的不爱此亭?她道:她心里是极喜欢的,只是不愿以此开奢靡之风,才不常来。这话,朕至今记得清楚。”长叹一声,又道,“所谓留春亭,留得住春色旖旎,却留不住她终究落得物事人非。”

    南宫戍想到那年从不崇佛信道的圣上,多次请高僧进宫祈福,又亲自去各大寺院拜谒,只为求顺德皇后康复,于是道:“顺德皇后德行惠及天下,而陛下待皇后之心,亦令人动容。”

    “她走了这些年,往事历历在目”皇帝感叹着。

    南宫戍听着这话,心口发闷,不由得捏了捏袖口,当年他划破的袖口,还是顺德皇后亲手缝的。那件旧衣,自从顺德皇后去世后,他再也没碰过。

    皇帝又道:“听说你这些年从没再来过留春亭?”

    南宫戍心头一紧,实话道:“臣臣没来过。”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坐榻的边缘,但是他知道,圣上一动不动,定是在看着自己。

    半晌,皇帝叹了一声,说道:“戍儿,你是在宫里养大的,虽然从小在太后宫里住,但也可说是在顺德皇后的膝前长大的,难道你不怀念她吗?”

    听到这话,南宫戍愣了半晌,他本不该愣在那,该立刻奉上一个合情合理声泪俱下的解释,可他就是恍惚了,这亭子里的样子和几年前无差,和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皇后临终前,就是在这亭子里的榻上,攥着他的手,耽了许久,才在他耳边说出一句话:“戍儿我最放心不下你最放心不下你你要好好的好好地”话音未尽,泪已成行

    窗外的灯火闪烁了一下,南宫戍终于拜下去,回答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朕不是要罚你,是想听你解释解释。”

    南宫戍犹豫了,他宁愿圣上罚他,或是诘责他几句。

    “戍儿连一个解释也不愿意说吗?”皇帝追问道。

    “臣臣只是怕触景伤怀。”南宫戍想让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一些。

    良久,皇帝什么都没有说,南宫戍却听见他衣料摩擦的声音,也许是在拭泪。

    南宫戍又道:“臣言语触及陛下伤心处,还请陛下责罚。”

    又是须臾的静默,皇帝终于道:“何必这么说,你自小在宫中长大,与朕的亲子无异,儿子思念母亲,何罪之有?倒是朕错怪了你。”

    这话南宫戍如何担当得起?

    但是,那片刻之间,即使他十分清楚应该即刻推辞掉这份亲近,他仍然沉默着。许是心里忽然的五味杂陈,以至于他一时连些冠冕堂皇的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倒是皇帝要起身去扶他,他连忙起来了。

    皇帝笑道:“此处已备下酒菜,戍儿同朕一起用些吧。”

    恭谨谢过,南宫戍凑上前去,见桌上放了两杯酒,一杯酒在圣上身前,是满的,一杯放在他这一侧,也是满的;另设了两双筷子,也有他这边一双。

    南宫戍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也饮酒吗?”

    皇帝笑了笑,道:“闻一闻罢了,朕的脾胃伤了,不能饮酒,只是此时怀念故人,想着该有酒的,便吩咐他们备了。既然朕不能饮,便由你替朕饮两杯吧。”

    南宫戍点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只觉酒液温热,酒香清醇,一下子就发散开了。

    杯酒入喉,南宫戍心头也有些热,只道:“陛下,臣自小在宫中教养,在祖母和顺德皇后膝前长大,这份养育之恩,臣终身不敢忘。臣此生荣华,皆为陛下所赐,唯所能报之万一,也不过这条性命而已。陛下不嫌弃,便是臣的荣幸了。”

    “魏王言重了。朕不想要你的性命,朕想你珍惜这条性命,长长久久为朝廷效力。”皇帝这话说到句尾时,有些颤抖。

    那一刻,南宫戍很想抬眼看看圣上的神情,但他还是克制住了,默默地,又倒了一杯酒。

    皇帝看着这个拘谨的少年,说道:“如今过了年,魏王也十九了,朕看着霍国公家的姑娘是不错的,不知道你是否中意。”

    南宫戍终究没有忍住,抬眼看过去,只见圣上面带微笑,小心地征询着他对这门亲事的意见。

    皇帝微笑着继而道:“苏家的小女儿今年十六了,年前公主带进来,朕见了一面,倒是沉稳大方,容颜也好,想着跟你是合适的,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南宫戍收拾了目光,答道:“臣曾见过一面,并未说话,此事全凭陛下做主。只是”

    “只是什么?”

    南宫戍笑道:“上次平阳公对臣流连妓坊有些微词,所以亲事未定。只怕霍国公还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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