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2/2)
每当新的饥荒可能要出现时，他们就投票选出一个“该死”的老人，然后将他完整地吃掉。
为了不那么痛苦，不知是谁先戴起了面具，也不知是谁先传唱起了远古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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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桃源村里，他就是最后一个见证过那场大饥荒的人，也是现存唯一参与过第一次祀鬼节的人。
戴上面具，也就心安理得。
江辞月将手中的白鹤面具弃置在地，轻声叹息：“一错再错。”
投票渐渐变成了神选的仪式，变成了无差别的抽签，变成了所有人一起毫无负罪感地杀人。
“可是不吃肉好容易饿啊……饿了，插不动秧了。”女孩说。
“那说明他怕我们人多，人多力量就比妖怪大！兄弟们，不要放他妖言惑众！快去拿公鸡血和桃木剑！”
所以，他不是天神，也不是大家认识的村民，他只是桃花林里生出的人——他是先前那些被杀的鸟兽转世后变成的妖怪！
他们并肩上前，从身旁志同道合之人的叫喊中，得到更多的勇气与愤怒。
江辞月低声道：“师尊说过，不能不教而诛。如今桃源村人会变成这样，绘卷本身亦有问题。就算要处置他们，也该先把他们带出绘卷……”
人群中有短暂的骚动，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所以他们显得胆子很大，甚至敢于对江辞月叫嚷道：“你自称是仙人，可是甚至不能让我们吃上肉！”
可是这个过程，令人痛苦，令人良心难安，令人辗转反侧、夜夜难寐，很多人都做起了彻夜的噩梦。
也许，坐在自己旁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那块肉的不是人，而是桃花林里的妖怪，一切都是他在作祟。
他回过头看向桃源村民，朗声道：“明天，我要在这里开坛讲道，告诉你们错在何处。如果有人愿意跟我走，我会带他离开绘卷，看一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届时，你们就会明白，桃源绘卷中只不过是天地一隅、何其之渺小；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又何其之可怜！”
段折锋说：“你看他们的样子，会跟你走么？”
江辞月顿了一下，道：“因为人有慈悲之心，这是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
突然，有个小女孩问：“为什么吃人不对？我们的牛也会吃肉呀。”
——在他身上，仿佛有一层可怜、可叹、可爱、可恨的光圈。不管发生什么，他永远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他扫视着所有的面具、所有面具下的人，对他们说：“你们皆有罪，你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因为江辞月很难过。
戴猫头鹰面具的长老，在那时还是一个小孩。
所以他们需要祀鬼节。
戴上面具，就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脸和表情。
他明白了桃源村中的信仰和苦衷，但他没有办法原谅这些人。
莫大的悲悯之情使他深深叹息。
“他想要桃源村发生饥荒，让我们朝不保夕，才能把我们都吃干净……”
所有村民都用愕然的眼神看他，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
对于这场争执，段折锋始终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淡淡讥嘲道：“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一群端起碗等着吃人肉的妖魔，倒在这里指责别人是妖怪，不觉得可笑么？”
“明明就是桃花林里的妖怪，每隔十年都要来村里大吃大喝！”
他们还害怕，人在长期没有吃肉之后，村中的小孩越来越矮小、骨头越来越脆弱，好几次摔一跤就没了一个孩子——他们认为这是“鬼神”的诅咒，鬼神在将他们变得越来越虚弱。
——师兄总是这样，他充满了理想。
也许眼前的白衣仙人并不是真正的仙人。
他们害怕桃花林里的妖怪，每隔十年就要出现一次，吃掉更多东西；
祀鬼节最初不叫“祀鬼”，叫“饲鬼”。
因为创世天神明明能够画那么多的动物，他却不能。
戴上面具，就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将要吃掉的人，他的脸和表情。
妖怪要骗人离开桃源村，是不是想报复他们、吃掉他们？
嗒。
人们太害怕了。
江辞月缓缓摘下了脸上的白鹤面具。
猫头鹰的面具、麻雀的面具、鼹鼠的面具、狐狸的面具……
他们害怕无法劳动的那么多老人会吃光粮食；
他们害怕新的饥荒会出现；
玄微真君停笔叹息，道：“哀民生之多艰矣。”
有人甚至抓起了脚边的农具：“我们今天就应该试试，能不能把妖怪打死！以后就再也不用供奉它们了！”
江辞月道：“就算再艰难的时候，吃人亦是极大的罪业。祀鬼节必须停止——”
他于是没有给桃源村赐下牲畜和肉食，反而告诫他们道：“今后更要勤勉耕种采收，好好对待剩下的三头耕牛，不要再杀生，也不要再吃肉，因为我不会再放进新的灵魂来受苦了。你们若有现在想要离开绘卷的，也可以现在上前一步。”
他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村民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他们已经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世界了。在他们看来，桃花林外就是虚空，就是世界的边界，就是天涯海角，所以……
戴上面具，就不知道周围一起在吃人的，究竟是不是人。
“总要试试。”江辞月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