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2/8)
他搔了搔鼻梁,刻意放松语气:“你打算怎么处理施鸿?”
李蕊没有哭,抬起手伸向他。
金渐层吃完虫,突然转了个方向,头颅侧向桌上亮起的手机。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或许可以再次使用金渐层的玻璃柜。
那栋小院里,警车和救护车都在,把院子占得满满当当。
他记了下来,再次打算离开。
裴映却汗淋淋拿起他的手机展示给他看:“李蕊找你。”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到李蕊念完,又停顿几秒钟,才开口:“我小时候在佛堂外,听你念过这段佛经。”
那警察还想再问,在场肩上警衔最高的中年领导摁住他,走到李蕊和施斐然身边:“真抱歉在这时候打扰你们,像这种正常猝死,没有其他人加害,本来不该我们出现。但老先生是公众人物,我们如果不问清楚,事后媒体又抹黑我们不作为。”
“一定。”裴映回答,“那些参展完的画,我想办法收回来送到您这里。”
裴映开的车。
毒气来源于裴映这个化学爱好者,实施办法是施斐然想出来的。
他知道施鸿一定会取下画框,换上更匹配画的价值的相框。
他有时候想,哪怕无关爱情,他也需要裴映成为他的伴侣。
施斐然抓紧手机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但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是。”裴映垂下眼,膝盖弯折,跪在地上。
施鸿动手打过梁佳莉,只有一次,就在施斐然面前。
撕扯的疼痛感让脊椎也变得无力,他软在床上,用手指牢牢抠住枕角。
因为施斐然还需要酝酿情绪,怕走神出事故。
他们站在施鸿面前。
“你这孩子。”施鸿终于开了口,“昨天啊,看你发病我就后悔了,就算你不抢,我也会让小谭把喷剂还给你。”
床单湿透。
李蕊看了看警察,继续对施斐然道:“我在佛堂,收藏室离佛堂太远,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施斐然盯着画框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李蕊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他怎么样?是哮喘发作?”施斐然急切地问,“你们在哪个医院?”
在这么个冰雪初融的初春时节,这里多少透出些萧瑟。
这段故事施斐然知道,不光施斐然知道,有钱人的野史是整座城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施斐然再次环视屋子里所有的人,发现李蕊正静静地注视他。
李蕊报了一串卡号。
上车,回市区。
“李蕊?”裴映先出了声。
他抬起手抱住裴映的后脖颈。
这么多年,这是施斐然第一次走进佛堂。
事实就是,施斐然心里某个隐秘的位置了解裴映真正能为他做的事。
施斐然急忙接住李蕊伸来的手。
就像那幅《绿洲》被换上昂贵的画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映又问。
梁佳莉也喜欢穿旗袍。
“可是我不信来生。”施斐然瞟了一眼佛像,“为什么要积德?”
他低头闭上眼,用三秒钟的时间——泪流满面。
不是在想方哲这个人,而是一个具体的场景:方哲被关在玻璃柜里。
入口反复被撑开,被侵入。
趁着眼泪没干,推开车门,跑进院子。
与上次装《绿洲》的黑色礼盒相同。
施斐然越往里走,回声越清楚,仿佛马上要看见佛祖一般。
也只有裴映能地接受他的全部。
李蕊回过头看他:“我前夫,我唯一的爱人。被施鸿骗到破产,自杀了。”
施斐然转身走向门口,走几步又掉头回来:“给我个卡号,给你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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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茶杯,小啄一口,视线慢慢挪动过来,投在裴映身上。
院子的门敞开着。
——在施鸿取下旧画框时,简易机关打开,两种化学物接触,毒气当即释放。
裴映拗不过他,继续顶到深处。
他觉得蜥蜴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从来不会将虫子撕碎,都是一整只吞下去。
施斐然眉梢儿微动。
施鸿是珠宝商,施鸿控制不住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包装成华美的模样。
施斐然坐在副驾驶上,解开安全带,朝裴映做了个手势:“我缓一下。”
他一下子想明白自己小时候对李蕊的好感从何而来,李蕊的眉眼有点像扮演林黛玉的那位演员。
停车位全部空了出来。
他再也不需要施鸿认可了。
没有裴映,他永远不敢。
李蕊身上的檀香味和她本人一样温和。
片刻后,又看向施斐然。
“画框上有化学物残留,可以用作关键证据,我不能把它还给你。我需要钱。”
施斐然和裴映走到院里停车位。
一名救护人员也在对警察说:“换季,这种情况太常见,我们这周已经见过好几个哮喘病人,像老先生这样走的。”
一名年轻警察在这时站过来。
“跪着干什么,”施鸿扶着桌角站起来,先扶起了裴映,“你是我儿子的人,那我们也是一家人,你是画家,偶尔送两幅放我的收藏室,让我充充门面。”
一点儿也不护食,连背对他的动作也没有。
李蕊:“我定期给几个福利院捐款,你放心,是拿你的钱做好事,帮你积德。”
他用近乎瘫软的姿势跪下来,手撑在地板上,朝施鸿的尸体磕了一个头。
裴映抚摸他的肩膀,滑到他的手臂,重重捏了一把,然后扶他起来。
梁佳莉喜欢修身的款式,每次去定制旗袍,都嘱咐量身的裁缝师傅一定不要给腰围留余地,生怕不能展示出她的细腰。
施斐然明白这是来自于裴映的安抚,他抬起手,嘴唇覆在指节,亲吻了裴映的吻。
眼泪使得施斐然看不清施鸿的脸。
说着说着,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那是一种气体毒药,一滴针眼大小就能完全麻痹呼吸肌,施鸿无法呼吸,生生窒息死亡,症状和哮喘发作一模一样。
李蕊:“施鸿为他自己买了一处山顶的墓地,但我打算将他的骨灰扬进化粪池。”
盯着盒里放置的画,迟了些,看向裴映开口问:“这是九年前,你那幅成名作?”
施斐然垂眼,发现自己是用食指在抠储物盒,食指,不是拇指,说明他还没有特别紧张。
施斐然没有移开视线,他咬了咬牙,低下来跪在裴映身旁:“我有用,爸,我的广告公司能帮您一点小忙,求您别拿这事儿吓唬妈,我妈心脏不好,她受不了……”
“是往生咒。”李蕊回答。
她弯腰掀开盖住佛台的丝绸,从佛台底下拿出画框,起身端平画框递向他:“画框……还是还给你吧。”
他听施鸿说过,李蕊信仰的是小乘佛教。
他还意犹未尽。
而且这种毒气代谢很快,无法在人体中被检验出来。
大多数的话都被这位私人医生圆上了。
“等等。”李蕊忽然道。
“收藏室就在楼上,你没听见声音?”年轻警察质问李蕊。
施鸿家。
但施鸿根本不是死于哮喘发作。
李蕊蹙起眉头。
他永远无法获得施鸿的认可。
他们两个窝在桃源里的家,喝了两杯咖啡,而后分享同一支雪茄,像当初在学校宿舍里那样。
裴映向施鸿递过去一个礼盒。
那唐装男人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他们引到客厅。
佛像手持一把金刀,腰也比寺庙里常见那些佛像纤细许多。
一小时后,他们终于回到车上。
——静音状态的手机显示着来电人:李蕊。
尤其再加上佛堂里传出的诵经声。
李蕊犹豫了一会儿,说:“好,那我什么也不做。”
说完,李蕊拎起旗袍摆尾,脖子与后背均是笔直地站了起来。
“好。”他说。
在场很多人都出声安慰他。
李蕊摇摇头,声音虚弱的只剩气声:“对不起,我耳朵不好,诵经播得太大声了。”
“那次是为谁?”施斐然问。
李蕊双手再次合十,面向金佛:“谢谢你。”
“……最近换季,”私人医生将话接过去,“老先生本来一到换季哮喘就加重,我让他住一个月的院调养调养,他不听!老先生没来得及拿哮喘药,明明就在他口袋里啊!”
施斐然看着它笑起来。
“有一箱新的,我放在床下。”裴映说。
昨天被他撞坏的铁栅栏,一天不到就修好了,当然也可能整体换了一模一样的新栅栏。
轻松感使得施斐然整个人几乎要起飞,以至于叫床都比平时痛快许多。
裴映只好把车停在路边。
“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了。”李蕊说。
人太多,施斐然快速环视一圈:在这栋房子里出现过的那个唐装男人不在;另一方面,施鸿的私人医生在场。
施鸿死了。
“不用,”施斐然开口,“您能把画框还给我吗?”
李蕊看着他,柔声道:“你每年给我一笔钱,就像你母亲梁佳莉每年给鉴定中心那个医生汇款一样。”
李蕊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金渐层像闪电一样飕地跳到桌子上,叼走那只虫,当着他的面儿将虫子咽肚。
施斐然揽住李蕊的肩,朝对方点点头。
而李蕊总穿宽松款式,看起来清丽温雅。
然后点下手机上绿色接通按键。
带着回声。
肉体撞击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脆响。
他抬起手,擦掉脸上不停流下的眼泪。
救护人员展开一张人体大小的袋子,将施鸿抬进里面。
施鸿的妻子。
裴映抬起手,抱住他,手轻轻抚在他的后脑:“我们结束这件事,只要你说好。”
施鸿也依然当着他们的面儿拆礼盒,打开盖子。
他跪直,然后抬头仰视施鸿:“我们在您面前什么也不是,希望您能放过斐然。”顿了顿,补充道,“我什么都愿意做。”
施鸿没有马上回答。
听李蕊用一种娓娓道来的声线说出这么惊悚的内容,整体效果有些好笑。
已经两小时没见着它了,施斐然有些担心,从玻璃缸里挑起一条肥硕的白色毛毛虫放在虎口。
“她没有在警察面前揭穿我们,至少说明她的事不急。”施斐然想了想,忽然问,“家里润滑剂还有吗?”
第二天上午九点,他们掐着施鸿喝茶研究棋局的时间点,到了施鸿的院子。
施斐然忍住笑意,朝李蕊抬起手掌:“别这样。太可疑,你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施斐然推掉了一整天的工作,裴映亦是如此。
他小时候穿着梁佳莉买的纯棉短袖去见施鸿,施鸿转头就扇了梁佳莉一巴掌,质问梁佳莉怎么可以给他的儿子穿这种廉价的垃圾货。
常年礼佛的手上有一股檀香气味,缓缓钻入他鼻腔。
“你父亲在收藏室里哮喘发作。”李蕊轻轻道。
他明白裴映传达的负面意思——裴映没找到施鸿撤下来的画框,那个被他们做过手脚的廉价相框。
警察与救护人员基本都挤在施鸿的收藏室里。
他等的那个人走过来。
“你父亲出事了。”李蕊说。
裴映在这时牵过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指节。
施斐然眨了眨眼,含着裴映性器官的甬道不自觉收缩,他被那东西刺激到,毫不吝啬地哼出声:“让她等吧……”
他身穿净黑色西装站在李蕊身后,抬头看着面前的金身佛像。
“对,李蕊拿走了画框。”施斐然回答道。
施斐然在储物盒上一下下摁着指甲印,他的余光里,裴映抚摸着自己没戴戒指的食指。
他想起了方哲。
他们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车返回市区。
裴映兴致上来,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往死里顶他。
金渐层满屋子遛弯儿。
李蕊那口一向悦耳的普通话,此刻让施斐然悬着的心悬到更高的位置。
施斐然只是把裴映的成名作,特意换上一幅廉价画框。
施鸿笑了笑,又看向施斐然:“你妈那边你放心,我晚上就去看她,我不会怪她,她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错就错了,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他收回视线,重新系好西装主扣。
毛毛虫还没开始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