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诡异的冠形饰 1(1/8)

    一直到今天,李安浦仍然说不清,自己的博物馆副馆长乌纱帽被搁在一旁后,上苍有所恤念,使他意外地获得了一件冠形饰,还是因为得到了冠形饰,才殃及职务?

    冠形饰的古朴与精美,足以令人为了拥有它而甘愿舍弃其余的珍藏。当然,要透过它的色泽与质感,懂得它深沉的内涵,犹如懂得心心相印、惜惜相爱的情人——这才叫赏识。

    更深人静时,李安浦离开电脑,独自倚靠在沙发上,借着从窗户外透入的幽光,打开锦盒,用手指轻轻抚弄这件宝贝,顿时浮起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心绪,也夹杂着一阵隐痛。

    这,是一件良渚晚期的玉器,历经漫漫4000多载岁月,至今仍晶莹剔透。打磨得非常光滑的浅褐色玉身上,敷施着土沁的痕迹。用灯光一照,则呈现云霓般的纹理。冠形饰上,醒目地镌刻着神人兽面纹。常见的冠型饰是素面的,惟独它有纹饰。这纹饰非常奇特,也很洗练,上部为人形,重圈环眼,巨口大张;下部为兽形,蜷曲的鳞爪和兽腿作匍伏状,兽头在挣扎中显示驯服。整个儿构图,充满了逼人的魅力。

    李安浦很清楚,这图案,是良渚人的神徽,是良渚时代神秘文化的象征。神徽含有深邃的宗教意义,因为它本来就是一种祭祀的礼器。那么,良渚先人究竟在实际存在物上作了怎样的衍化呢?兽形又究竟是哪种动物的抽象?历来众说纷纭。不见角、须、鬃、尾,仅有五官的神兽纹,便扑朔迷离。何止是扑朔迷离?冠形饰透出的那股神异的力量,更默默地将人震慑。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饕餮、混沌、穷奇和梼杌,可谓声名远扬。不过,他们都是负面人物死后的怨气所化,形象之丑陋不难想象。位居四大魔兽之首的是饕餮,光看这两个繁琐的象形字,就让人觉得是魔兽无疑。

    史实果真如此吗?

    被图案化了的饕餮,曾出现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上。《左传?文公十八年》载:“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杜预注曰:“贪财为饕,贪食为餮。”这从根本上定了性,饕餮乃贪食恶兽。饕餮纹即兽面纹。引申出去,就可用以比喻那些贪婪者、凶恶者。

    饕餮纹并不仅仅出现在青铜食器或酒器上。古代的建筑材料,也会采用饕餮纹装饰。比如饕餮纹瓦当,多为半圆形,图案浮雕比青铜器上的简约,但远观的效果不错。在古代家具上也有以饕餮纹作装饰的。

    事实上,饕餮纹的出现,比商周时期早得多。

    博物馆的库房里,藏有几十件良渚玉器,都是陆续从本地西樵山、俞墩山等几个遗址发掘出土的。其中有玉琮、玉璧,有玉管、玉珠,也有冠形饰。那件冠形饰,也有纹饰,与李安浦手里的一模一样。精美的神人兽面纹,仿佛从一个范子里出来的。

    半年前的一天,李安浦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件放在锦盒里的冠形饰。它被送到市博物馆的一个专题展,展览了半个月,然后与另外几件文物一起拿回来。拿回来时才发现,库房铁柜里的冠型饰居然还在,旁边配有一张写着“西樵山24”字样的标签,根本没人动过。两件冠形饰一模一样,完全是孪生兄弟,甚至连标签都没什么差别!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

    李安浦尤其感到震惊。

    他明白,突然冒出一件冠形饰,绝非小事。问过保管部主任老周,老周一口咬定说,他从来没有单独拿过冠形饰。送出去的就是这件,根本不可能搞错。但是,无论如何已经错了。难道它是孙悟空身上的毫毛,吹一口气就变出来?

    居然不是盗失,而是多余,实在太诡异了!但博物馆的玉器多余与缺少,是一样性质的错误。多余甚至比缺少更复杂。两件冠型饰看起来一模一样,任何人都拿不出任何证据证实桌上的那件是仿品,而库房里的是真品。也许恰恰相反,真的已经被假的调了包?这就不仅仅是错误,更是疑案了!

    博物馆馆长顾凯立即向局领导汇报,局里组织力量反复调查了十来天,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中央电视台的“鉴宝”节目中,出现了一件冠形饰。持有者是一个神秘人物,派了一个代表来作鉴定,他向主持人透露,这件宝贝是受朋友委托拿来的,对于来历,当然不便言说。有人从屏幕上辨认,那人是谷安某家房地产公司的业务员。他没有读几年书,除了钞票,什么都不收藏。

    完全是凑巧,与此同时,李安浦也拥有了一件冠形饰。

    冠形饰是阿陶帮他从玉琅古玩市场淘来的。阿陶告诉他说,这东西是一个外地的朋友推荐给他的,来路很正当,给几个朋友看过,招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阿陶完全是一番好意,李安浦心里明白。他端详着冠形饰,伸手再三抚摸,实在挡不住玉色的诱惑,悄悄把它收藏了。一个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人,顺便收藏一两件看中的东西,违规却并不违法。何况是在古玩市场淘来的,摆在家里,又不拿出去张扬。

    谁知,阿陶嘴快,没几天就泄露了秘密。

    文物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管文物的人,不准收藏古玩。收藏古玩的人,不管文物。讲得俗一点,黄鼠狼是决不允许靠拢鸡棚的。李安浦作为业务副馆长,掌握着一串库房的钥匙,比别人更容易接近那些一级、二级乃至国宝级的藏品。他当然不应该拥有冠形饰,可是他偏偏有了,而且跟库房里的那件几乎一样。

    尽管李安浦做事很低调,谣言却仍然像蝙蝠一样四处乱飞:

    “谁说他书呆子,文物贩子常常跟他来往呢!”

    “难怪他老婆说要买房子,三室两厅还嫌小。”

    “多出的一件,真的还是仿的?”

    “你说假,可是人家都拿出去展览啦!”

    “啧啧,实在不得了!要是他用手里的赝品调换库房里的,那谁还弄得请?”

    有人甚至推测说,央视“鉴宝”节目中出现的那件冠形饰,就是李安浦的。他当然不便出面,才委托别人。“鉴宝”的五位专家,有四位认为冠形饰是真品,给了五十万元的参考价,只有一位还有疑问,暂且保留自己的意见。这样一来,冠形饰怎能不身价百倍?

    李安浦欲哭无泪。明知道这是污蔑,是栽赃,然而他即使是跳到了鼋湖里,也洗不清楚。

    外界的人也许不清楚,博物馆的库房护卫森严,是要远远超过监狱的。设了一扇又一扇防盗门且不说,还有与公安局联网的警报装置,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黄鼠狼在里边流窜,都逃脱不了红外线的监视。他掌握着钥匙,这并不假,可是他的钥匙必须与宋丹霞手里的那套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库房的门。冠形饰突然多出来的那些天,宋丹霞早已请了产假,在家里生儿子,钥匙交给了保管部主任老周。老周将它锁进了保险箱,一次都没有动过。

    恰恰在这个时候,多出了一件冠形饰。

    一件又一件冠形饰冒出来,弄得人莫名其妙。

    冠形饰是良渚时期氏族首领羽冠上佩戴的饰物,在普通墓葬中是绝不可能出土的,数量极少。有纹饰的就更少了。它的文物价值,你想说有多高,就会有多高。或许也能卖钱——越来越多的古玩商和藏家把目光盯住了良渚玉器。在海外,走私出去的良渚玉器已经被炒到了天价。国内的古董市场,也不时有人在违法经营。

    谷安市博物馆成立至今,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多出一件冠形饰,比丢失一件冠型饰更蹊跷,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为过。

    省文管委派专家来作了鉴定,谁知他们的看法不一致,真伪仍难以定夺。但至少可以确定,他们的库藏文物保管制度执行不严,这个责任推卸不了。很快就发了内部通报,让全省文博系统都引以为戒,并及时开展库房安全大检查,防患于未然。

    还没有谁拿出证据说李安浦是玩弄职守。然而,一件冠形饰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孪生兄弟,又该作如何解释?今后外面会不会在冒出更多的仿制品,扰乱文物管理?难以预料。业务副馆长的责任,是铁板上钉钉——明摆着的。

    李安浦不想推卸责任。

    他本来可以装聋作哑,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或者说,摆在桌上的冠形饰,只是复制品,跟库房里的完全是两回事。可他憋着一股劲,无论如何也要弄个水落石出。周围总有人会挑自己的岔子,他们巴不得多出几件这样的事。冷静地说,这跟自己的性格不无关系。业务馆长当得过份顶真,往往免不了会认死理,不懂得圆通。遇到那些连历史年表都背不出的,拉起来就批评。这无疑会得罪人。如今的社会,捣糨糊、和稀泥也是一种不可忽略的本领呀。

    让他打破脑袋也想不通的,不是自己被突然停职,而是库房里的摆放得好好的一件冠形饰,竟然闹出了“双玉案”。是有人故意恶作剧,还是存心栽赃于自己?难以解释。莫非,它真的是有灵性,穿越漫漫四千年时空,从西樵山飞越而至?

    位于谷安西郊的西樵山,是良渚文化时期先民们的聚居之地,也是他们的祭祀之地。遗址的形状是一座数米高的土山,被学者们称之为“中国的土筑金字塔”,堆筑的形态,居然与埃及尼罗河畔的金字塔十分接近,连年代也差不多。所出土的玉器、石器、陶器,无疑对于史前文明研究具有极高的价值。

    想当初,那件冠形饰还是自己从西樵山遗址44号墓葬里发掘出来的。得到这件宝贝时,李安浦是考古队队长,每天风餐雨宿,皮肤被晒得乌黑,老婆说他快变成黑炭球了。他倒是觉得,只要有好东西出土,辛苦点根本无所谓。

    野外作业完成后,他回到馆里,正在整理卡片,局长突然把他找去谈话,说局里商量了,考虑到你这几年工作很努力,也很出色,决定任命你为博物馆副馆长,主管业务。

    李安浦愣了一下,竟有点不知所措。

    而在几个月前,也是局长找他谈话,说党组商量了,考虑到种种原因,决定让你配合有关部门开展调查,暂停行使副馆长职务。

    他同样有点不知所措。

    如今想起来,六年前让李安浦当上副馆长的,是冠形饰。如今让他把乌纱帽搁在一旁的,也是冠形饰。

    他突然发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梦境。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着边际,令人难以捉摸。但,他似乎没有痛苦感。咳,人生仅仅是一个过程,谁也逃不脱这或简单或复杂或短暂或漫长的过程。任命某个职务的过程,人人都可能有,然而被“暂停”的经历却不是人人都有。也许,少了这顶乌纱帽,反而轻松自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点阿q。

    也就在这天,他在网络上创立了自己的博客——“得失村人”。总该有个情绪宣泄的渠道吧。

    这天下午,杭州古玩专家宋翰林突然打电话来,要李安浦代他去看一件东西。他说自己要为文物杂志写一篇文章,交稿的时间实在太紧,一时赶不过来。请李安浦无论如何帮帮忙。

    宋翰林大半生从事文博工作,担任过博物馆副馆长,后来当了文物商店副总经理,经营上很有一套。退休以后,精力不减当年,依然热衷于搞经营、玩收藏、做研究,尤其熟悉各类良渚玉器,写了不少文章,在文博圈子里很有些影响。李安浦跟他是老相识了,虽然没有正式拜师,在心目中却始终把他作为老师,对他十分尊重。宋翰林委托的事,自然是不能推辞的。

    前些时候,他和几位收藏家创办了一家远古文化博物馆,陈列的史前文物中,不仅有良渚文化时期的玉器、石器、陶器等,还有十分罕见的异型器——从未见诸书刊、难以名状的骨器、玉器。

    异形器上也有原始刻划字符。

    那些原始刻划字符,大多由简单的短线段、弧线通过并列、垂直、交叉等组成不同的形状。如果说陶符的刻划部位,几乎都在黑皮陶罐的沿口或罐身,而异形器上的刻符则出现在动物胛骨上、石器上,甚或出现在玉器上。有些刻符还与良渚时期最典型的人兽纹同时出现。他们发现了十几件器物上有“台地立鸟”图案,这种图案只在良渚博物院的一件玉璧上见过。由于尚在草始阶段,更多的一时还难以破译,但已有一些刻符能看出人、鸟、兽的象形,辨认出水川字。

    究竟是真是伪?究竟是不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它们具有怎样的学术意义?一切尚在探索之中,过早地下结论于事无补。事实上民间人士的研究各方面局限颇多。但,不管怎么样,良渚文化异形器上的刻划字符——所有关心中国文字史的人,都无法漠视这个现象。

    “一句话,”李安浦爽快地说,“去哪里?”

    “就在谷安市。他们会主动来找你的。”宋翰林嘱咐说:“你就在博物馆等着好了。”

    “好的,没问题!”

    “当然,凭你的目光看几件东西,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宋老师您过奖啦。我能跟您比吗?”

    “哪里,哪里……”

    果然,一多会儿,就来了一辆奥迪轿车,司机彬彬有礼地进门来,请李安浦上车,离开博物馆,在大街小巷绕了几圈,驶进了一个新建成的高档住宅区——锦绣花园门口。一路上彼此沉默,没有说任何话。李安浦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觉得有些陌生。

    司机很客气地把他交给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就走了。

    保安将李安浦带进一套宽敞的房子里,引入客厅,也走了。

    奇怪的是房子里空无一人。

    李安浦不知道自己是该坐着,还是该站着。他仔细打量着四周,房子似乎刚刚装修好,摆放的古典家具精美、富丽。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摆放一张红木圆桌,桌上铺设着白色的丝绒。丝绒上有一只锦盒,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也许,宋翰林请他帮忙过眼的,就是这件东西?

    李安浦耐心等待了一会,仍然不见有任何人来招呼他,心里不免觉得更奇怪。这里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端详着锦盒,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伸手打开盒盖。心想,我还是先把东西看了吧。

    打开盒盖,一件冠形饰呈现在面前。

    李安浦顿时吃了一惊。

    怎么……又是冠形饰?

    努力控制内心的波动,他又认真看了一次。它与自己收藏的那一件冠形饰,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也是有纹饰的。

    他默默地注视着冠形饰,又小心翼翼将它取出锦盒,拿在手里,对着光线仔细观察。玉器上的神人兽纹是古朴而精细的。但如果刻意挑剔,从未有一件东西,让他看得如此专心致志,如此神情紧张。尽管是寒意尚存的初春,他的额角上仍沁出了一层汗水。

    随即,他又将冠形饰摆回原处,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咳……”

    &nbssp;就在这时候,客厅的门打开了,匆匆走出来一个从没见过的中年人。他十分抱歉地向李安浦拱拱手说:

    “李先生,真是对不起,连续接了两个电话,被事情耽误了,没有到门口来迎接您!”

    随即,把一只厚厚的信封摆在了李安浦的手边。

    李安浦瞥了一眼,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却不露声色,问:

    “这冠形饰……是你的吗?”

    中年人不言可否地朝冠形饰呶呶嘴,笑道:

    “李先生是专家,这样的宝贝很熟悉呀。”

    “工作之便,见过一些。”李安浦坦率地说,“就在最近,我至少还见过两件,跟它是一模一样的。”

    “哦,难怪宋翰林先生说,只要把您请到,真伪就清楚了。能请您鉴定一下吗?”

    “当然能。”李安浦点点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尽管说。”

    “请先说说这冠形饰的来历。”

    “这……为什么呢?”

    “不鉴定来历不明的东西,也算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吧。”李安浦十分自信地笑笑,说,“外面,不管是古玩市场还是私人收藏,良渚玉器越来越多,难免会有仿冒。它的出处就很重要。”

    中年人淡然地摇摇头。

    李安浦是个聪明人,眼睛一转,顿时省悟了:

    “你不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哦,看来你也不是它的主人!”

    “谁是它的主人,这,你就不必多管了。”中年人委婉地说,“我们把事情办好,就够了。”

    李安浦摇摇头。

    “那,你就把它作为传世品来鉴定嘛。”中年人诡谲地笑笑说,“几经周折,才转到这里。它最初是在哪儿出土的,很难说得清楚了,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离不开太湖流域吧!”

    “嗬,你把它当作和田老玉了?”

    “据我所知,传世品是有的。玩良渚古玉的,明清时期就很多,总会传下来。乾隆皇帝当年不是也很喜欢玩良渚玉器吗?还有不少流传到了海外,至今仍在欧美的博物馆……”

    “这些是常识,一点也没错。不过,我还是要多一句嘴,请你转告这件玉器的主人,最好少玩这种东西。”李安浦一股劲上来了,有些执拗,说出了一句冲撞人的话,“它不是毒品,也不是枪支弹药,可是弄得不好,会影响前程的!”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也许不知道,十几年前,俞墩遗址失窃了几件出土文物,其中有玉琮,也有冠形饰。这个案件至今还没有破,有关会议上常常会提起。做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想洁身自好呢?……”

    中年人伸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谢谢你,李先生,从你的话里我已经得到了答案。这是你的报酬,拿着吧,不必客气。保安在门外等你,他会送你上出租车的!”

    这下子,轮到李安浦发傻了。中年人硬塞给他一只厚厚的信封,像是一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好,丢也不好。

    他暗自嘀咕,在人们的心目中,宋翰林历来是个很清高的人,埋头做学问,不屑于与商贾为伍。可今天他委托自己所做的,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看来,人是会变的。那,冠形饰会不会变呢?

    在这里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锦绣花园的。

    那只信封,记得是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口袋。他紧紧捏住信封,手指上渗出了一层汗水,心里是别一种滋味。这钱,竟让他生出了些许犯罪感。说真的,充当专家,收一点鉴定费,这类事并不是没做过。但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这笔钱是怎么也不能收的,于是乘那人不注意,把信封悄悄留在了门外的鞋柜上。

    假如不是这样做,今晚会失眠的。

    龙大魁真的是想要弄清冠形饰的真伪。

    万向金属材料厂——现在成了万向金属材料公司,在转制时甩掉了包袱,轻松了几年,最近却不太顺当,业务科接连遇到了两单退货,这给明年的生产笼上了一层阴影。龙大魁心里明白,企业转为私营,姓了龙,很多人说自己占了大便宜,其实,我只拿到一个空壳。从产品到设备都老化了啊。假如不尽快将产品更新换代,以后的日子肯定很难过。市场竞争是残酷的呀。然而,至少要投入一千多万元改造设备,才能拿出慢走丝切割线新产品,战胜竞争对手。年底年初,银根愈发紧缩,银行的贷款几乎是人人争抢的唐僧肉。

    在银行碰了鼻子之后,他不得不动起了冠形饰的脑筋。

    事实上,这样的东西他手里还有几件。假如它们是真的,拿到拍卖会上,必然能拍个好价钱。不过,把它们作为抵押,或许可以贷到更多的款子。可是,银行岂肯轻易放贷?必须有人确定它们的真伪。

    前些日子他想去请博物馆的李安浦鉴定。连汽车都发动了,突然改变了主意。冠形饰是出土文物,听说博物馆库房里突然意外地多出了一件,弄得草木皆兵。拿到博物馆去,等于抓一把虱子往头发里放。若是有人问你,这宝贝从哪里得来的?盘根究底,牵丝攀藤,你怎么回答?弄得不巧,还会套上一顶走私文物罪的帽子。再说,李安浦眼下的处境并不好,他愿意帮你作鉴定吗?

    他随即改变主意,先去找阿陶试试。

    谁知,热面孔碰到了冷屁股。

    凭心而论,当初把那些年纪偏大的工人请出金属材料厂,确实有些绝情。然而不这样做,又怎么甩掉沉重的包袱?金属材料厂不就是因为吃大锅饭,才运转不下去的吗?俗话说,量小无君子,无毒不丈夫。龙大魁不喜欢优柔寡断,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决不手软。至于阿陶要不要留,曾经确实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咬咬牙,把他列入了名单。一旦留下了,跟他平起平坐的人怎么办?一个人会牵扯到一批人,企业甩包袱的事情怕就做不下去了。

    没想到,阿陶至今仍然记仇!

    但,这也让龙大魁愈加坚信这样一个道理:经营古玩是能赚钱的。假如阿陶穷得像瘪三,他会不理睬自己吗?

    龙大魁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眼睛一转,便有了新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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